“中书令所言甚得朕心,”李庭风抬起龙袍宽袖,“姜国公为国劳苦,自当休养生息,潭州匪患不足为惧,放眼朝中,朕已有合适人选。”
姜太后见兄长不上道,再观中书令、程羡之与皇帝三人一唱一和,摆明是已有意图,看穿一般悠悠道:“既然皇帝已有人选,那此次出兵清缴两州山匪,是谁来领军呢?”
不等李庭风指派,程羡之率先道:“陛下,微臣不才,自请领兵清缴匪患。”
果如太后所料,程羡之要在担任尚书之后站稳脚跟,急于做出功绩,才能让六部乃至朝野心悦诚服。
原本在姜海义回京后,姜陆两家完婚可以巩固姜家朝中地位,至少能够在程羡之担任尚书后得以喘息。
可程羡之野心越显,他不可能只想要六部那点实权,如今又手握两万禁军大权,李庭风让他随意调动驱使,就是认可程羡之。
初登尚书也并不能安枕无忧,他比往日需要跻身朝事的时间更多,短短三月,六部在悄无声色地重整要塞。
凡是要职,所任职人员,过往功与过,桩桩件件寒舟都调查清楚,并拟成册子,待到时机成熟,便是他们在与太后这帆巨船较量下的一股东风,能够助他扶摇直上。
“程尚书乃六部之首,国之栋梁,怎可贸然领军。”御史大夫急言令色。
“正因身居高位,更要担任重责,”程羡之俯首道,“陛下,此去滨州和潭州,不仅清缴匪患,也可借机体察民情,观地方民生。陛下拟旨昭告天下,出兵剿匪,是要天下人知晓,大岚国主心系民生,此时恰逢春耕时节,也能了解地方实质所需,利国利民。”
“臣身为六部之首,六部所辖之事,微臣理应要比任何人清楚,如此才能更好调遣六部,辅佐君王,安社稷,固国本。”
“程爱卿忠君报国,实乃吾辈楷模。”李庭风大赞,帝王的仪态尽显,“传朕旨意,封程羡之为清缴两州山匪主将,领军一万人马,务必胜归。”
“臣领旨。”
姜太后隐隐泛着笑意,眸光扫过之处,覆上一层寒冰,姜海义接收到这股视线时,征伐沙场的老将竟有不寒而栗的错觉,锐利的眸光丝毫不减。
锦华宫院前山茶开得正茂,洪掌宫递过玉壶,里边盛了半壶清水,水流顺着根部侵染春泥。
姜海义对这些花草惯是没有耐心,“太后今晨在锦华宫让臣出兵剿匪,是不想程羡之领军?”
“兄长既然知晓,为何有所踟躇。”姜太后悠悠转回身子,虽年近四十,行动扶风若柳,身段气质,以及那股高不可攀的矜贵,在这后宫,任凭佳丽三千,也不及她仪态一分。
“不过是剿匪而已,也用得上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滨潭两州的兵力再不济,也不可能撼动不了区区山匪,难不成以臣这些年在山海关镇守边防,大岚境内州城匪患已猖獗成祸?”
“兄长只说对一半,匪患并不可惧。自古以来,民匪起义,颠覆王朝的事迹不是没有,去岁一直以来,地方有关匪患的奏折呈上,都被六部拦下了,最终打回地方。”一支山茶开得妖艳,在花丛里独树一帜,姜太后两指轻捏,山茶便到了掌心。
“六部胆敢如此骄纵,驳回地方奏折?”姜太后撇过一眼身侧一言未发的陆明谦,“若没有程羡之许可,六部的人又怎敢如此行事,此事陆仆射可知晓?”
“也是近日才听说的。”程羡之上位后,原本陆明谦的实权,都被程羡之暗中一笔一笔削弱,他这仆射之位,所经手之事务,要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么是已敲定的要事,他压根无处所施。
陆明谦虽不说,这些月以来,他原先管辖的要务都回到了程羡之手里。
第65章 出军
最先大岚要设立三省,就是要分散臣子权利,而今程羡之拿着六部要塞,近乎把大岚的命脉捏在手里,旁人或许还未察觉其中要害,可姜太后隐隐不安。
“程羡之竟然敢这么做,想来也是皇帝有意为之。”姜太后说,“他将地方的奏折压下,又在春耕之时,再次让户部呈上奏折,已经摆明了要出兵两州的打算。”
“不过一次剿匪而已,难不成办成了,陛下就要给他加封进爵了?太后会不会过于谨慎了。”姜海义说。
姜太后此时倒觉兄长心思越发简单,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下了战场,重回朝堂,便没了以前的谨小慎微和步步为营。
又或许是战场得了胜利,便不把旁人当做对手,轻敌则败。
姜太后叹息,转头对手陆明谦,“陆听晚至今还未有消息吗?”
陆明谦颔首,“劳太后娘娘挂心,暗中派出去的人都探不到任何踪迹。”
“如此,人是在程家凭空消失的,程尚书倒像是个无事人,好沉得住气。”
他们不知,程羡之暗中派了多少暗哨寻了数月,仍是无踪。
“陆家无缘无故没了个女儿,程家到底得给个交代,程羡之皇命驱策,清缴匪患回都后,朝中与地方的威望渐壮。只是不知,这府中的大夫人和尚书大人容不下一个政敌女儿的名声外传,会不会对这尚书一职有所影响。”
从陆听晚离开京都音讯全无之后,姜太后一直不曾过问其踪,原来是有意放任不管,倘若程羡之能寻回来,她另有用处。如若寻不回,此事便是她发难的一个由头。
“这……”陆明谦提起女儿,毫无怜惜之意,“太后心思缜密,程羡之想借此次出兵赢得名声,老臣定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这山茶啊,就是不能过于耀眼,独树一帜赢得的目光和赞许固然可喜,却同样会招来杀身之祸。”姜太后似乎意有所指,“若没有能够承受这杀身之祸的本事,便奉劝不要做出格的事。”
“哀家就不喜风头过盛,自作聪明的人。”只见人往正殿方向走去,那朵折下的山茶,鞋底碾过,成了一滩残花。
“护国公,陆仆射,哀家乏了,回吧。”
二人出了锦华宫,陆明谦与姜海义寒暄几句。
白塔寨也迎来了春耕,新播种的草药和作物不到几日便长出嫩芽,陆听晚捧着山土,从原本荒林冒出小生命,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冲出土壤,寻求新的生机。
她该下山了。
洁颜膏也为白塔寨带来能够维持生计的营收。可谢昭还是三天两头下山,又在半夜时分声势浩大回到寨子。陆听晚忙着春耕,夜里倒头就睡,外边的动静唤不醒她。
可到了翌日,寨子又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一次夜里谢昭被白图等人搀扶回了主事堂,陆听晚起夜听闻动静,看了才知。
他腹部中了箭,医师处理完伤口,上了伤药,谢昭腰腹缠上厚厚一层纱布,也无法遮蔽腹部下分明的线条。
木盆里血水染红了帕巾,陆听晚率先瞧见的是血盆里的轮廓,五官因疼痛而拧成一团。
谢昭不想陆听晚知道自己下山抢舍的事,却也没打算能一直瞒得住。
面对陆听晚的质疑,他也只是艰难扯出一丝笑意,似等着她训话的小狗,那无处安放的手摸着脑后,憨态尽显。
“谢昭,”果不其然,她还是生气了,“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说好先不下山劫舍的吗?你现在搞成这副样子,叫弟兄们和寨民如何是好,你到底在想什么?”
主事堂的弟兄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劝阻,陆听晚压根不听,劈头盖脸给他一顿痛骂,顺带连上前劝阻的人也不能幸免,此时若是主事堂飞过一只鸟雀,也要叫陆听晚骂上两句才能走。
顿时堂内气压到了谷底,白图忍不住出声,“江姑娘解气了?大当家好说话,不与你置气,甘愿让你指着鼻子骂,你别给脸……”
“白图!”沉默的谢昭扬声打断,声音里是不容质疑的曷止,“你们都出去。”
白图话到嘴巴只能咽下去,弟兄们见状纷纷退了出去。
白图还定在原地,谢昭眉宇间闪过一丝警告,白图不情不愿挑了帘子。
此刻就只剩下二人。
适才凌厉的谢昭柔和些许,声音带了几分柔情:“坐吧。”
上身就这么敞开着,可他受了伤,活动不便,屋内孤男寡女的,他也没穿上衣,陆听晚没察觉这回事,倒是谢昭面颊热了起来,试图起身去拿墙上挂起的外衫。
他才撑开一步,腹部便传来撕裂,迫使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陆听晚倪着他动作,不知他的意图,抬眼看见墙壁上挂的衣裳,她才恍然谢昭此时是裸着上身的。
“活该。”陆听晚撇了一眼狰狞的谢昭,取下外衫后又立在他跟前。
“多谢。”谢昭眸子和面颊泛着肉眼可见的笑意。
她没搭手,谢昭花了好些力气才穿好的衣裳,却不怎么整齐。
“我骂你骂错了?”陆听晚抱臂俯视他说,“若你还跟之前一样带着兄弟们下山,我又何必没日没夜研制洁颜膏,又带寨民上山开垦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