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是。”
话音一落,耳边顿时传来无数吸气声。
陆锦澜连忙解释道:“可臣方才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她娓娓道:“是因为臣看到养心殿这么大,殿里伺候您的人这么多。可除了您,个个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喘,安静极了。这地方看着金碧辉煌,陈设奢华,却显得很是空旷。”
“您是至高无上的皇上,有无数的人尽心伺候着。所以,臣先前以为您是养尊处优的,才会想象您特别年轻。但方才仔细一瞧,您鬓边的白发比我娘都多。”
耳边又听到无数人在倒吸凉气,方才引
领她进来的宫人吓得直冒冷汗,悄声制止道:“陆侯慎言。”
赵敏成眉头皱了皱,高声道:“让她说。”
陆锦澜继续道:“臣见到皇上便知道,皇上也不容易。您虽然至高无上,却也是高处不胜寒,天下万事都要您操心筹谋。臣曾听闻圣上宵衣旰食,起早贪黑的处理政务。想来您是心累,才会生了许多白发。”
“所以,臣感叹。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雌竞折腰。”
“若有人说您不老,此人一定不实在。可若有人说您老,您也不必不悦。因为您是为天下事而老,是天下人之幸。”
陆锦澜一番话说完,大殿像死了人一样安静。过了许久,龙椅上方传来一声沉重地叹息。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雌竞折腰?哈哈,好句。唉,朕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竟被你一个年轻人一语道破。”
“是啊,高处不胜寒呐。朕有时坐在这大殿里,也常常觉得寂寞。朕在位十七年,听过各种各样的赞美,还从未有人说朕为天下事而老。”
“朕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你这句话朕要让史官记上,这是对朕最大的褒奖。”
我可没说你是个好皇帝啊!陆锦澜心底暗自腹诽。
很久之前,皇上袒护二郎主杀难民的时候,陆锦澜就确信赵敏成不是个好皇帝,至少不是无瑕的,做不到公正无私。
但在几次奏折往来后,陆锦澜同时确信,她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精明皇帝,绝不是凭一场厮杀侥幸夺得帝位的莽妇。
她坐在宫中,便可预料千里之外的战事发展。两人之前从未见过,她仅凭听闻来的消息,便能推断陆锦澜的行事作风,甚至以圣旨密令加以辅助,这是寻常人万万做不到的。
就拿严露锋的事来说,陆锦澜当时用了非常手段,先斩后奏。她以为皇上至少会申斥她一番,私下警告她不许再这样做。
但赵敏成什么都没说,她在群臣面前敷衍的斥责几句,便为她遮掩,说那是英雌本色,冲冠一怒为红颜。前线正值用人之际,事情过了便算了。
皇上私下给她的密旨密信,从未提起此事,大有一种许她放手去干的意思。
她是非常之臣,她亦是非常之君。
晏无辛之前说,皇家人心眼子比筛子都多。陆锦澜估摸着,这位就是掌握帝王之术且心机深沉的集大成者。
陆锦澜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护好自己的脑袋。
赵敏成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被吓着了,笑道:“你能实话实说,朕很高兴,不必害怕。平身吧,让朕也看看你。”
陆锦澜心道:实话可不敢全说,不然你一急,恐怕要砍我。
她站起身,皇帝便道:“抬起头来。”
陆锦澜微微抬起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眼,赵敏成忽然愣住。
嗯?陆锦澜有些奇怪,笑问:“难道臣长得太丑,让皇上大失所望了吗?”
皇帝微微摇头,招了招手,让她再上前几步。
陆锦澜站到案前,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你是云州首富陆今朝的女儿?”
“是。”
“你爹是谁?”
“回皇上,我生父姓严。”
“你今年多大?生辰是什么时候?”
又是这套问题,陆锦澜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只能照实回答:“臣是天和元年九月初六生的,今年十七岁。”
“九月初六……”皇帝低喃。
陆锦澜忙问:“圣上为何这么问?”
赵敏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见你年少有为,想必你的母父一定待你很好。”
陆锦澜道:“是的,我娘看似严厉,但是很慈爱。我爹很宠我,体贴入微。她们对我很好,反而是我常常惹祸,让她们操心。”
赵敏成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复杂,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还是陆锦澜主动打破沉默。
“对了,臣将定北侯通敌的书信带回来了,请皇上过目。”
赵敏成匆匆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的放下,“你立了大功,朕不知该如何奖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会尽量满足你。”
陆锦澜想了想,“皇上已经给了臣很大的封赏,臣十分感激,按理说不该再贪心些什么。但您若许臣提要求,那臣就斗胆提一提。”
赵敏成微笑着点头,“说来听听。”
“通敌是大罪,定北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但她的女儿恐怕不知内情,在战事中还负了伤。臣斗胆为凌照人求情,希望皇上您能饶她一命。”
赵敏成想了想,“朕会考虑,还有呢?”
陆锦澜道:“学院的事儿,上次我们闹过,皇上您是知道的。臣恳切皇上为长远计,不再允许徇私舞弊的事儿发生。”
赵敏成一笑,“朕也这么想,不过如此一来,会引发新的麻烦,你会为朕分忧吗?”
陆锦澜没想到这么顺利,忙喜道:“臣愿意。那些大家族要是为此不满,臣去跟她们斗,本来舞弊就不对,我看谁有脸闹?”
赵敏成叹了口气,“朝中人事复杂,恐怕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但你既然要做这件事,朕也想试着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
“朕已经决定让你们这批学生提前结业,明日在殿上封赏完你们这批将领,便给你们安排差事,让你们入朝为官。”
“定北侯这一倒,各方势力一直在暗中角逐。你们这股新势力,会面临许多压力,你能顶得住吗?”
陆锦澜笑道:“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顶不住的。再说,我们这些人年轻,不怕苦不怕累,受点气也能忍,会努力和老臣们搞好关系的。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应该同心协力嘛。”
赵敏成笑着摇头,“朕可不信你能忍,但也许你们带来一股清风,帮朕冲散朝堂上的陈腐之气。朕手里有几个差事,你可以选一选。”
陆锦澜忙问:“有好差事吗?”
赵敏成摇头,“只有不好的差事,更不好的差事和最坏的差事。”
陆锦澜抿了抿唇,“那臣不选了,您要是对臣好,就别把最坏的差事派给臣。臣虽然能扛事,但也不想那么累。如果不用每日上朝,就更好了。”
赵敏成哼了一声,“做梦,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日日都要上朝,你岂能逃过?”
“你还真敢说,朕告诉你,休想。另外朕要提醒你,你行事太高调,难免引人注意,别人说你几句你就听着,别一入朝就和人起冲突,弄得鸡犬不宁。”
陆锦澜当时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直到第二天在朝上听见那句:“臣要参靖安侯陆锦澜。”
陆锦澜心底立刻骂了一句:爹个腿儿的,我招你惹你了?
第102章
首次面圣,离开皇宫前,皇帝对陆锦澜道:“你既然想管教育事宜,就去礼部任职吧。礼部左卿出缺,你去顶上。”
礼部,掌管礼仪、祭祀、庆典等等,听起来是个闲差,但礼部同时还掌管教育科考和一切外交事宜。
陆锦澜在学院的时候就对许多事儿看不惯,早就想治一治教育口的歪风邪气。让她去礼部,简直是正中下怀。
当然,她也有一丝私心。想着以后主导涉外事宜,说不定能想个法子把蚩离请到嬅国来。
陆锦澜当场答应,皇帝忽然从龙椅上走下来,捏了捏她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敏成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陆锦澜有点愣,这是哪一出啊?
皇帝离得很近,几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赵敏成身形高大,又站在台上,此刻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慈母一般温声叮嘱。
“十七岁是好年纪,还在长身体。一定要注意饮食,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好好吃饭。朕听闻你颇好美色,要知道节制方为保养之道。”
皇帝连这也管?陆锦澜有些脸热,微微抬眸,愣愣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笑问:“你知道高处不胜寒,怎么还往高处走啊?”
陆锦澜噗嗤一笑,“皇上您这话就是逗我了,我又不傻?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虽然高处不胜寒,但高处还能一览众山小呢。”
“身在高处,有好有坏,但一定是好远远多过坏。百姓不是常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吗?甘蔗不能两头甜,都在高处了,寒点儿就寒点儿吧,多加几件衣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