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无奈:“爹,你都多大年纪了?我早就跟你说针线活儿费眼睛,你让佣人去做就行了。再不济,还有凛丞他们。”
严氏嫌弃道:“凛丞?他那个手艺还是算了。旁人倒是勉强能做,但哪有爹做得合脚?趁着我还能做,多给你做几双。以后老了做不动了,你想穿还穿不到呢。”
陆锦澜被逼着试了鞋,还在屋里走了几圈,“行了吧?大半夜的,你不会要我出去跑去吧?”
严氏噗嗤一笑,“你这孩子,都当娘的人了,一天到晚还是没个正经,总是不着家。也不知道你几时性子能沉稳些,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陆锦澜握住他的手,抚摸着他指上的细纹,“爹,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后多多在家陪你和娘。”
严氏老眼一红,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说是陪我和你娘,实际上是陪你那几个夫郎。不过,多和他们在一起也好。多生几个孩子,家里热闹。”
严氏絮叨了几句,带着庆儿出去。
陆锦澜捧着参汤,刚喝了一口,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惨叫。
“爹!”陆锦澜刚要起身,杀手已然从门窗处涌了进来。
来人的剑上带着血,陆锦澜眼神一冷,丝毫不敢犹豫,用最快很凌厉的招数解决掉敌人,迅速冲了出去,却还是来不及。
地上躺着的,已然是两具尸体。
第113章
“爹!庆儿!”陆锦澜凄厉地呼喊,却生平第一次,得不到他们的任何回应。
夫郎们闻声赶来,只见陆锦澜抱着严氏的尸体嚎啕大哭。
陆锦澜泪眼模糊中,看见陆今朝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赶来。
陆今朝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她满眼狐疑的轻轻推了推严氏,仿佛只是像寻常那般,将熟睡的夫郎唤醒。
“清和,清和……你看看我,清和!”
看着严氏毫无反应,陆今朝瞬间老泪纵横,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娘!”众人连忙扶住陆今朝。
老管家邹姨带着一众仆从跪倒在地,含泪道:“少主,事已至此,您拿个主意吧。老娘病倒,老夫郎也不在了,请您振作起来,主持大局啊!”
陆锦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将母亲抬回房中,请平掌柜带着医师过来,帮忙支应。天亮命人带着杀手的尸体,去京兆府击鼓鸣冤。”
陆锦澜咬了咬牙,“大办丧事,靖安侯府有丧,我要全京城都知道,我父死得冤枉,我做出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
*
晏维津正在书房和属下议事,忽听砰地一声。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晏无辛面寒如冰,甩开左右拦阻她的仆从,踢开房门,强行闯了进来。
晏维津眉头一皱,对那几人道:“你们先下去。”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屋内只有母女二人,气氛却格外凝重。
晏维津不悦,“你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儿为人女的自觉?一点礼数都没有。”
晏无辛冷笑一声,“娘,陆家在办丧事,您还要跟我谈礼数?”
晏维津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做的?”
晏无辛摇了摇头,“我不怀疑,我确信,就是你做的。”
晏维津一愣,随即沉稳地迈着步子,丢下手中的奏折,端坐到椅上。
相尊大人一副胜利者之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从容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晏无辛撑在书案上,细细地端详着她,冷声质问:“为什么?娘,我已经告诉你,锦澜她不追究了。你又何必做贼心虚,急于杀人灭口呢?”
“住嘴!”晏维津怒道:“你懂什么?陆锦澜是什么人?她行事诡谲莫测,睚眦必报,岂可相信她的迷惑之言?那些不过是她糊弄你的说辞,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她怎会不追究?”
“糊弄?呵呵。”晏无辛摇了摇头,“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以为她是昨天才知道真相的吗?你以为她是昨天才想到事情是你做的?你以为她是因为杀不了你,才迟迟没有动手吗?”
“我认识的陆锦澜不是睚眦必报,而是恩怨分明。她是行事诡谲,我确信,如果这事是旁人做的,哪怕她明面上不能报仇,她也会在暗地里杀之毒之,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可偏偏她的仇人是你,是她好朋友的亲娘,你让她怎么动手?”
“她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位高权重,而是因为你是我娘。她不想和她的挚友便为仇人,她是为了我,才没有追究!”
晏维津扭过头去,“一派胡言,只有你天真的相信什么知己什么挚友,什么朋友之谊。她之所以没跟你翻脸,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她之所以没有背叛你,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
晏无辛疲惫地合上双眼,“看来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哼,也是,你从未有过这样的友谊。你的朋友背叛过你,你就认为我的朋友也会如此。但我告诉你,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不一样。”
晏维津高声道:“一样!面对天大的诱惑,再坚固的友谊也会土崩瓦解!何况我千辛万苦坐到位置,我岂会将决定权交予她人?她追究也好,不追究也好,她知道这件事,便是隐患,我必除之。”
晏无辛望着晏维津苍老而发红的眼睛,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明白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了,原来是宁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原来是怕别人对不起自己,所以自己先对不起别人。顾飞卿是你的朋友吧?你当年便也是这样,先下手为强,美其名曰:消除隐患。”
晏维津用力地咬住牙齿,“你又不知当年事,岂知是我负她,而不是她负我?”
晏无辛轻笑出声,“母亲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不知当年事,还不会用脑子推想吗?我不认识顾飞卿,却了解你。以我对相尊大人您的了解,若是她负你,你怎么会给她立碑修墓?”
“按照娘你的报复心,不挖坟掘墓,焉能对得起相尊大人心狠手辣的行事作风?”
晏维津胸口起伏,“你
……你大逆不道!”
晏无辛道:“我已经能够想象,您当年是如何做的。您害死了她,害死了她的弟弟,却还是理直气壮地认为是她对不起你在先。”
“或许你还觉得自己胸宽似海,你觉得她可能威胁到你,你却还‘好心’为她办了后事。你说不定还对自己说,我晏维津已经仁至义尽。”
“你在她的墓前,震碎了她送给你的佩剑,你认为你们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但其实你心里知道,你欠她的。你可以骗所有人,可你骗不了你自己。”
“上次你当着我们的面,说了那么多旧事,你诉说你幼时的艰难,你痛斥学生时代身边人对你背叛,可你一个字也不敢提顾飞卿。”
“因为在她这件事上,她才是受害者,你才是那个背叛的人。你怕人知道,你心虚。”
“胡说!”晏维津愤而拍案,“我和她之间的事,根本论不到别人来评判。”
晏无辛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她,“娘,你承认吧。你若真是问心无愧,何须把自己的石像毁掉呢?你怕别人知道,你和顾飞卿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而你,却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地杀了她。”
啪!
带着疾风的一巴掌,响亮极了。
晏无辛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红肿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相尊大人,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真正的朋友吗?”
“因为你谁也不信任,在你的眼里,什么都比朋友重要。你总把很多东西凌驾在友谊之上,你那么看轻友谊,那么看清你的朋友,她们理所当然的弃你而去,那不是她们的过错。”
“错在你,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珍惜。”
晏无辛沉下脸,拂袖而去。
晏维津扶着桌案起身,“回来!你给我回来!”
那个一向敬重她的女儿头也不回,就像那些年离她而去的故人,或者说被她抛弃的故人。终究是渐行渐远,甚至都未曾好好告别,便没了踪迹。
晏维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四周空无一人。
*
陆锦澜跪在灵堂里,手上一张接一张不停地烧纸。
凛丞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一夜都没合眼,一会儿还要支应宾客。趁着这会儿人少,快去后堂歇一会儿吧。”
陆锦澜摇了摇头,“我不累,我撑得住。你去歇着吧,你也一夜没合眼。”
凛丞不肯,“我陪你。其实,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庆儿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他没有家人,若让他以仆人的身份下葬,以后恐怕无人祭拜……”
陆锦澜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给他个名分,现在他受我牵连被人害死,是我对不住他。让他以我小郎的身份下葬吧,希望他泉下有知,能略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