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如蓁抿了抿唇,“我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算了,走吧。”
她转过头,突然发现金雪卿已经没了踪影。
项如蓁眉头一皱,一个年轻的年仆低着头小跑进来,悄声道:“请项少娘跟我来。”
*
陆锦澜和晏无辛悄悄跟在身后,趁着四下无人,跃上了假山。
二人趴在山上,只见那男仆将项如蓁带到花园假山后,便转身离去。
项如蓁正不解时,金雪卿从一旁缓步而出,站在了她面前。
两人时隔半年再度重逢,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金雪卿默默流泪,项如蓁默默的递过手帕,两人就那么站着。
晏无辛和陆锦澜伏在山上,看得干着急。
晏无辛:“一句话不说,我都有点怀疑我的耳朵了,可这俩人嘴也没动,难道如蓁会腹语?”
陆锦澜摇了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没遇到过这样的,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你说这金小公子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倒挺大。上回私闯学院,这回私会外女。见就见吧,有什么话快说,一会儿给人看见,他娘非罚他不可。结果他光顾着哭……”
陆锦澜正说着,一抬头金雪卿忽然扑到如蓁怀里,吓得陆锦澜和晏无辛双双瞪大了眼睛。
项如蓁大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失控。她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抬手用力地抱住了他。力道之下,将他身上的孝服都勒出了一道道褶皱。
陆锦澜和晏无辛从来没见过项如蓁这般忘情,两人仓惶的从假山上下来,脚还没站稳,便瞧见御史令金云凝鬼魅一般站在不远处,目光盯着紧抱住的二人。
金云凝年近古稀,痛失爱女,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上次见她头发还是花白的,此时却全都变成了白发。她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犹如风中残烛,好似明灭只在须臾之间。
晏无辛闪了下脚,紧张得看向陆锦澜。陆锦澜忙道:“我先去解释几句。”
她快步上前,“金大人,您还记得我们吗?上次在学院食堂,一淮学长帮我们介绍过,我们都是皇家学院的学生,不是什么坏人,尤其是项如蓁,她绝对是正人君子。今日惊闻噩耗,我们一同来吊唁,本来没想别的,但是……对了,听说您病倒了,现下好些了吗?”
金云凝微微点了点头,但目光还是没从那二人身上移开。
晏无辛急道:“事情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如蓁她不是轻浮的人,她刚才要走,结果那个……呃……”
其实她俩想说‘是您儿子主动的’,但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感觉这时候说什么都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而且按照如蓁的脾气,就算被误会成轻薄良家夫男,她大抵也会一力扛下,不会推脱半句。
二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却又怕金云凝因此而怪罪如蓁。
踌躇之际,却听金云凝沉声道:“让项如蓁单独来书房见我。”
金云凝说完转身离去,她们只好走过去咳嗽两声,强行打断二人的拥抱。
金雪卿尴尬的背过身去,项如蓁倒是淡定极了,她帮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金雪卿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陆锦澜深吸一口气,“金大人要你单独去书房见她。”
项如蓁道:“好。”
陆锦澜:“她刚刚看到你们抱在一起。”
项如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道:“也好。”
她抓住一个路过的仆人,“金大人书房在哪儿?”
那仆人引着项如蓁前去书房,陆锦澜和晏无辛面面相觑,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唉声叹气。
对于项如蓁的感情问题,二人一直颇为担忧。
内心认知依次为以下三个阶段:我的正义朋友不近男色;我的朋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女人,但她被一个不明身份的柔弱小公子给迷住了;在丧礼上终于了知道小公子的身份,但他拉着我的朋友花园私会,两人抱一起,被他娘给撞见了……
没有一个阶段,是让人放心的。
*
项如蓁来到书房,腰板挺直恭恭敬敬的跪在金云凝面前,“项如蓁前来领罪,请大人责罚。”
金云凝靠在椅子上,疲惫得睁开眼,“你何罪之有?我看见了,是卿儿投怀送抱。”
“不!”项如蓁忙道:“是我纵容默许,他才会一时忘情。您要罚就罚我吧,我对此事负责。”
“负责?你怎么负责?”
项如蓁斩钉截铁道:“我娶他。”
她不卑不亢道:“您如果担心这件事传出去对他名节有损,我可以去跟所有人解释,是我的问题。但如果您还是觉得不妥,就请将他许配给我,我会用心呵护他。”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但我希望您知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念头,并非今日头脑发热临时起意。”
“也许您不了解我,或者认为我别有所图居心不良。也许我是不配,但我想为了雪卿尽力争取。如果您对我的为人有任何怀疑,尽可以去调查。至于我的家境,我现在向您坦白,我来自勉州,我家……”
金云凝摆了摆手,“不必说了,你先看看这个。”
第71章
金云凝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项如蓁。
其实,上次在学院食堂,项如蓁便给金云凝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半年前,金雪卿私闯学院,回府后,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
金云凝一番审问,他便全招了。还说他想嫁给项如蓁,希望母亲能够成全。
当时金云凝并未上心,说到底项如蓁的家世毕竟差了些。
金家虽不算望族,但金云凝位列三尊,乃是两朝元老。
她为人中正,颇具威望,执掌御史台数十年,由她提携扶持的门生不少。朝中想和金家结亲的高门大户多如牛毛,连皇亲贵族也有意攀亲。
金雪卿是金云凝最小的儿子,亦是众多儿子中最得她宠爱的幼子。虽然她很欣赏项如蓁的才干,但要将儿子嫁给贫苦人家,还是太冒险了。
好在,金雪卿年纪还小,不急着谈婚论嫁。是以,金云凝只是暗中留意着,打算观察两三年再说。
上个月,她看到了学年考试的成绩,大为震惊。她深谙其中门道,私以为按照项如蓁的家世背影,无论如何都排不到第二名,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她和学院院长凌知序私交甚笃,便亲自上门打听了一下,这才晓得个中缘由。凌知序对三个学生大加赞赏,提到项如蓁更是赞不绝口。
金云凝回到家便给金一淮写了一封信,信里提及她想给金雪卿结一门亲事,问金一淮觉得项如蓁怎么样。
今日项如蓁前来吊唁,金云凝便将回信给项如蓁看。
“这是淮儿最后一封家书,你看看吧。”
想起女儿,金云凝老眼一红,忙掏出手帕拭了拭泪,感慨道:“整整三页纸,两页半都是在夸你。自从半年前,卿儿跟我提起你,我便调查过你。”
“老实说,我活到快七十岁,什么人什么事都见过。阅人何其之多,却还从未听说有谁像你一样,刚正果敢,义薄云天。你的朋友和你同进同退,连你的敌人都认可你的人品才能。”
“淮儿说你还打过她,你们打了好几架,可她却在信中对你极尽溢美之词。说你品学兼优文武双全,说你为人正直,人人信服。她说如果你和雪卿能结为妻夫,你们便成了连襟,她会很高兴。”
金云凝说到这里,又有些哽咽,“刚刚听你那一番话,我更加确信大家所言非虚。你的确很好,好极了。”
她叹息一声,“细想起来,你和雪卿是因为淮儿而相识,如今又在淮儿的丧礼上重逢。我相信,这是淮儿在天之灵,做出的安排。她为国尽忠,我虽悲痛万分,却也知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如蓁,我已年迈,总有一天要撒手西去,金家满门老弱需要一个女人来撑起一片天。如果我将卿儿嫁给你,待我身后,你会像淮儿一样照看金家吗?”
项如蓁动容得看向她,笃定的回答:“我会,雪卿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我会尽我所能的看顾庇佑。”
*
陆锦澜和晏无辛等了许久,项如蓁终于出来。
二人忙迎上去,“怎么样?金大人没有大发雷霆吧?”
项如蓁摇了摇头,“没有,她说她将雪卿和金家满门的命运托付于我,让我一个月后来提亲,三个月后就赶着把婚礼办了。”
陆锦澜惊了又惊,“这么急?”
项如蓁道:“我也觉得不妥,毕竟一淮学长刚刚过世,我说我想三个月后提亲,年后完婚。可金大人说她身体不好,又上了岁数,不想等太久。这门亲事,一淮学长在世时便想要极力促成,她泉下有知不会在意。”
晏无辛一想也是,“这样也好,早办早放心,免得夜长梦多。你不早些,等到三个月后,只怕来金家提亲的人,多到要把门槛踏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