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会腻。”商乐说。
段野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暴发户最不喜欢吃苦了。”
“我大哥和小哥哥也不喜欢喝黑咖啡,我以前也不喜欢,后来在公司……在前公司喝习惯了。”
“聂川挺了解你的口味的。”段野喝了口咖啡,“虽然这种话说出来就很让人无语,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这么些年,你是第一个让聂川萌生出‘主动性’、脱离惯性的人。”
商乐没说话。
段野接着说:“他是不是跟你说过,小黑只有你在的时候才接近他。”
“是。”商乐点点头,“他喝醉那晚,咳,还让我抱小黑了。”
“你配合他了?”段野笑着说,“我还没见过他喝醉了酒是什么样呢,大概是把平时不会表现的那一面都露出来了,至于小黑嘛……”
段野沉吟了一下:“我觉得它是聂川压抑形成的另一个‘自我’。”
“什么意思?另一个人格?”商乐心都提了起来。
“不是,没那么严重。”段野赶快说,“聂川应该没和你说过他的父母,他的家庭环境,怎么说呢,他父母都是过度理性的人,理性到几乎完全抛弃人类情感的那种。”
“从聂川小的时候,他父母就用对待一个成年人的方式来对待他,比如,不允许哭闹,任何时候都必须清晰的说明白自己的诉求,自己上下学,自己处理好自己学校一切的事,包括开家长会,因为学习是他的事。”
商乐静静的听段野说。
聂川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去医院打疫苗,生病去医院看病父母也从来不陪同,他不被允许像正常的小孩子一样表达感情,他的父母要求他时时冷静,处处像他们一样,父母怎么做,他就也必须怎么做。
小学低年级时,聂川的大伯母因病去世,他父母接到电话半夜出去,早上回来时把他叫醒,他还在懵,没彻底醒过来,父亲蹲下来语气冷静地告诉他:“聂川,你大伯母死了,打电话给你们老师请假,今天你不去学校了。”
小学的孩子已经知道生死,知道死就是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但他不能哭,不能惊恐,不能害怕,他得给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请假。
……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聂川发现身边多了一只黑色的小猫。
小猫总是出现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既不靠近,也不消失,他总是能看到,指给身边的同学看,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某天早上,他在餐桌上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换来的是他们的不以为然:“聂川,别耍小聪明,别做这些没用的事,不要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我们的注意,不要这么幼稚。”
那一年,聂川十二岁。
他发现自己和放在家里的那些家具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一样沉默,一样冰冷。
“与其说小黑是聂川的另一个‘自我’,我觉得更像是他内心真实的,被压抑了的那一面,所有的感情找不到出口,积压在心里,于是小黑出现了。”
“小黑不接近他,因为聂川心底也不接纳自己,这么多年他像父母要求的那样长大,那些无视和冷漠像一层厚厚的茧把他笼罩起来了。”
“但是……”商乐皱了皱眉。
段野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你觉得他并不冷漠,也没那么难接近对吗?那是因为对方是你,而且聂川很聪明商乐,那些从父母身上得不到的感情和反馈,他能在别的地方看到,他可以模仿可以学习,可以让自己活得很正常,他不想成为他父母那样的人。”
“但就因为如此,小黑一直在。”
模仿来的与人相处只是表面,学习学会的喜怒哀乐只是一种礼仪,他自己给自己铸造了一躯壳,真正的内心却远远地冷眼旁观着一切,他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习得了很多,却无法感受。
——“那天他遇到了你。”
那只一直只是冷眼旁观一切的小猫,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带着探究和好奇小心翼翼蹲在商乐身边,仰起头看着她。
如同沙发上被按住,靠在椅背上仰着脸的聂川。
【作者有话说】
是的是一见钟情我们有救啦
第40章
“所以……”商乐认真听完段野的话,“聂川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毕竟小黑是他内心的投射*。
段野忍不住笑起来:“我觉得是,但他自己可能没察觉到,他发现小黑异样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我一开始也很疑惑。”
后来聂川一次次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
——和合作方谈重要的事,接到电话优先跑去A大找商乐。
——破天荒地找他帮忙,说想要去商乐的书法学校。
——越来越适应自己的清贫人设。
——或许有一点他自己到现在都没发现的,他和商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着的,整个人都很放松的样子,几个月大概比他这辈子笑的数量还多。
段野有时候觉得这才该是聂川真实的样子。
他其实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聂川会待商乐如此不同,这次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商乐像个不由分说就闯进他生活里的人,他固守本位,她就总会踏过那条线,不管是一开始专门到学校去送衣服,还是让他去家里借住。
或者像这次一样,灌人喝酒的招都用出来了。
她过于直接,日常人际相处也不太有界限感,总是会在一些和人交往的时候不留分寸,却恰好能撬动聂川的那层壳。
想到这里,段野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你怎么还把他灌醉了套话,万一聂川酒醒生气了呢?”
正常人的做法,发现这样的事情不是该后退一步,给双方留出足够的距离和尊重,哪有贴脸上去就撕人面具的。
“他没生气吗?”商乐立刻问。
段野揶揄道:“原来你不敢肯定他不生气啊,那你还干,说不定他从此不理你呢,这家伙冷起来也很可怕的。”
“没控制住。”商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所以她灌醉聂川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确定了聂川真实的心意。
现在被段野这么提起来,她忽然想起和傅兴言的相处里,她总是那个主动的,想尽办法去接近的,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傅兴言永远都离她很远。
她现在是不是聂川做了同样的事?
商乐忽然有些茫然。
她从小和几个哥哥一起长大,小时候更是几乎和商少元形影不离,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和父母也一样,整个家庭环境给她的安全感就是任何事都可以表达出来,喜欢也好,开心也好,郁闷也好,生气也好,无论哪一种,都能得到承接和回应。
和傅兴言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可她发现她的情绪在傅兴言那里得不到回应,她的喜欢、付出、试探和靠近,全都像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涟漪。
她以为她足够真诚,或许在傅兴言眼里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小黑,对聂川有什么影响吗?”暂时抛开纷乱的思绪,商乐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段野说,“但是这毕竟是心理创伤应激症的一种,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发展,要么越来越压抑,或许真的会演变成另一种人格,当然这是最严重的情况,基本不可能,但也不排除,我不想瞒你。”
“嗯。”商乐消化着段野的话,点了点头,“好的情况呢?”
段野放下手里端着的咖啡杯:“情况好的话小黑一直就是这样,像一个幻象一样存在,更好的情况的话,它会慢慢消失,但很难,小黑已经这样存在十几年了。”
“不过,遇到你之后有了改变。”段野对商乐笑了笑,“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在我看来,你是第一个让聂川想要试着去靠近的人。”
“所以如果他喝醉以后做了什么冒犯的事,请你原谅他。”
“我……我俩谁冒犯谁还不一定呢。”商乐发了会儿呆,站了起来,“我过去一下。”
不等段野说话,她就往聂川的方向过去了。
段野慢悠悠喝着咖啡,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和他聊聊。”
角落的座位里亮着一盏小台灯,聂川坐在沙发上,他今天穿了件普通的白衬衣,来的时候衣服还规规矩矩,现在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段修长的小臂,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乐走到他对面坐下。
聂川这才抬起眼,看到是她的时候惊讶了一瞬,然后笑了笑:“和段野聊完了?”
“差不多吧。”商乐说。
聂川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手肘压在桌上往前倾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咖啡杯,没说话。
商乐也往前,把手放在桌上,小声问道:“你生我的气吗?”
“嗯?”聂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