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淞又站在她身旁,两人手臂贴着,桑蕴怀疑他做好准备,随时抓住她。
但根据时念的目的不难推断出,这东西能帮到她。
他在履行他的承诺,相应的,他也会期待桑蕴履行她的。
手指在戒指上面细细摩挲,终于摸到有一处微微发热,她用力按进去。
咝——
非常非常轻微,若不是她屏住呼吸,都听不见这一声微弱而漫长的抽丝声。
她顺着戒指揉下去,指尖微妙地感觉到仿佛捻了一根头发丝,有若有若无的温度。
这是一根不知道多长的丝线,很结实,没有弹性,看不见。
桑蕴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时念给她这个,有什么用?把那些拦住她的人全部绑起来?
也忒费劲!
她套上戒指,循着声音,慢慢走出门。
这间客栈比她想象得大,一层竟然有六个大房间,四个小房间,她走出来的地方就是小房间。
根据记忆,张献的房间也是小小的一间,似乎在靠里的地方。
走廊里很昏暗,烛火将灭未灭,左右房间中偶尔响起低语或者病痛呻吟,不过大多是寂静的。
看起来已到了夜晚,这安神香也太有效了点,直接让她睡了一个白天。
刚刚走至过半,离她印象中张献的房间还有些距离,她忽然感觉左手边那间屋子里动静不对,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
桑蕴这时很警惕,于是悄悄伏在门上偷听。
谁知她刚刚将耳朵贴过去,门中同步响起暴怒森冷的厉喝:
“谁!”
声浪劲风卷得走廊里的烛光唰地一暗。
桑蕴吓得往旁边一闪。
也幸亏她闪得快,身侧门窗轰然大开又猛地中紧闭,走廊里所有东西都被这阵狂风吹得呼啦一声倒地。
“当啷——”
“妖孽!”
与喝骂声同时响起的是物品打碎的脆响。
随即就是雄浑灵力卷滚而来,在小小的客栈房间中噼啪作响,仙剑破空之声震天撼地!
脚下木质地板轰隆摇晃,仿佛整个客栈都在这一剑中风雨飘摇,足足有人身那么宽的裂缝从门墙之间炸开!
桑蕴扶着墙都要站不稳,她仓促从缝中往里看了眼,视线第一眼就捕捉到从床上滚落到墙边的男人。
那穿着白色单衣的身影无力翻滚,最后停下的时候苍白的脸正对着裂缝,黑色的睫毛微微翘起一线。
看起来就像半睁开眼,与她对视。
地动山摇中,客栈中逐渐有人被惊动,远处有门打开的声音。
顾不得其他,桑蕴直接从那道缝挤进房间,不管不顾地抓住他。
忽然脚下喀拉一声脆响。
好像踩到了什么碎片。
这一声惊醒了她。
她抬起头。
房中无声对峙的一男一女也冷冷看过来。
似乎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敢随便闯入。
房间里没有灯火,一片黑暗,桑蕴看不清他们,只觉得其中男人身影有些熟悉,似乎是金长老。
金长老阴着脸看过来,又看向她脚下,眼睛顿时眯起。
桑蕴这才有空去看自己踩到什么。
是一小堆碎得透透的琉璃片,彩色流光正在其中缓缓熄灭,看着形状,好像是个颇为古朴精致的摆件。
——这东西应该本来就是坏的,不能赖到她头上吧。
谁知上天偏偏要和她对着干。
那名灰衣女大声笑了起来,话语中全是奚落:“哈哈!金大川,回魂灯被你门中小弟子踩成这样,可还能进行仪式了?”
“……”桑蕴有些呆住。
这堆碎片就是,就是几大长老冒着生命危险去门派抢回来的回魂灯?!
这种宝贝能被她一脚踩烂?
桑蕴:“不不不是……”
那女子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飞身一剑刺来:
“我来替你清理门户!”
桑蕴吓得慌不择路,朝金大川扑过去:“金长老救命!”
谁知半空中刺来那一剑只是虚晃一枪,冷不丁扭转刃光朝旁边偏过去。
原来灰衣女子根本就不是来杀她的,而是直取金大川咽喉。
金大川八风不动,抬手对着桑蕴一捞,直接拎着她后领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毫不客气一道法光挥出,震得楼下又是一阵惊叫。
他嘲讽道:“这么多年,你左右也就这些把戏。”
灰衣人侧耳听了听,冷笑:“太好了,待会我该让岳掌门知道,你用回魂灯对他宝贝徒儿做了什么……”
金大川又是一掌挥向她的脸,似是要她住嘴。
灰衣人灵活得很,一身法力精湛无匹,她边躲边喊:“你想借招魂改命,偷换他的仙骨,是不是!”
被人拎在掌中狼狈逃避攻击的桑蕴也是一愣。
金大川劈手一道法诀打向房门,整座房间顿时与外隔绝,所有声音都如同被看不见的钢铁严密地隔住。
不想多做纠缠,他手中掐诀,金黄飞剑高悬于头顶,房中所有物品都灵压按得抖抖移移。
“受死!”
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敌身上,没有看见自己手中那拿来当作盾牌的小弟子,正在黑暗中认真地盯着他,若有所思。
全力拼法斗剑,灰衣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飞快退向窗边,眨眼东南西北各裁去三剑,法罩顿时岌岌可危。
“没想到你对奇门阵法研究已臻……”
金大川正要嘲讽几句,眼前忽然血光一闪,视线红了一大半。
正在全力挥剑中,他架不住心神一晃,“咚”的一声,一道身影飞快从他跟前挣扎跑出。
“噼啪”
窗口结界被破出一道裂缝,灰衣人御剑腾空而出,这才有空回头看去,这一眼却连她都愣了愣。
金大川一心想将她一击致命,根本没有注意防范自己的肉身。
他以为他随手抓来挡剑的只是个泥捏的凡人,却不想那凡人竟然也会挥剑。
红色的裂口从他的额头一直划向下巴,血液慢慢滴落,糊进眼睛。
此时那只红色的左眼冷冷往下一睨。
……砍歪了。
桑蕴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她飞快冲出窗户。
先是让外人破坏计划,后又被自己人划伤,金大川被激得满腔怒火,提剑便冲了出去。
他修为高深已至七镜,几乎是瞬间便呼啸而出,一剑刺向刚刚爬出窗的桑蕴!
只不过,这一剑又急又缓,像电光火石,又像流云吹散,许久许久都未抵达那女弟子近在咫尺的喉咙。
他恍然有种空间被无限拉长的感觉。
这种感觉怪异得仿佛那天被拉入时空裂缝。
他不得其解,回头往房中张献看去,在他心里,可能有此能力的只剩张献了。
回头的瞬间,他愣住了。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留在房中。
追出来的只是他连着一小片锁骨的头颈。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躯切口处血柱轰然直冲天花板,几乎类似于喷泉涌上天空。
有血液浸染,他终于看见,窗户中间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横跨而过,一端扣在窗框,另一端敛于一根手指中。
那名不起眼的小弟子扒在墙上,按住手指,像黑夜中的豹子一样盯着他。
——她用一根丝线割下了他的头。
不,或者说,是他自己……
尘埃落定。
桑蕴按住狂跳的心口,脚下一软,差点支撑不住,她避开那只荡在窗台上,慢慢合上眼睛的头颅,踹开挡路的躯体,跳了进去。
她收起丝线,将上面一串细密血珠甩干净,还不忘回头对那颗死人头骂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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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失策了,还差一丢丢
第39章
冬天的最后一个晴天,张献踏出了他那座高高的凌霄宫。
天气似乎快要转暖,他的住处仍然飘着雪。
他从山顶一路往下,去和亲朋告别。
路上有站岗的小弟子,他也和他们一一作揖拜别。
“别走啊,仙君。”
几个年轻的脸庞在雪中冻得通红,笔直地站在岗位上,向他提出挽留。
张献摇摇头,离开了他的凌霄峰。
去见了华神医、时念,在他们洞府中坐着喝了两杯清茶。
又与其他仙君做了简单告别。
最后来到掌门府内,那里永远的气派与奢华,掌门宽袍大袖坐在金蚕丝织就的蒲团上,眼睛还闭着,眼皮却发红。
“留下吧。”师父说,“春天还没到,为师院中的花树还未开放。”
张献向他作揖,走出了玄清门,来到外边浩浩荡荡的十万玄清山脉中。
那条往下的石阶是他来时的路,短小的四肢慢慢攀爬了近一年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