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不再开口。
时念却笑了:“其实修仙之人没有家人才更好,少许许多多……物是人非离别苦。”
“要我说,当个凡人,生老病死,与家人蹉跎一生,转瞬白头埋黄土,没什么不好。”
他这话没有针对桑蕴的意思。
可张献神情更加恍惚,一路上频频出错。
他们一直耽搁到傍晚才回到寻仙镇。
张献落地没看见桑蕴,有些慌张。
“她回客栈了。”张昼忙了一天,看起来有些疲惫,对张献招手,“你先别走,让我看看。”
身旁还有别人,她没提界灵的事,只是说看身体状况。
张献手指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张昼检查的手法和华明很不一样,她似乎有自己自创的一套医疗术法。
华明总说,张昼在医道上天资甩他几百年,是真的。
“不过她剑术不如我。”华明也总是会这样补充一句。
张昼很快放他离开:“回去吧,去陪桑蕴。”
时念来了兴致:“我也去吗?”
张昼:“呵呵。”
张献注意到张昼的袖子捋到上臂,靠近袖口的地方,皮肤上有一个小小的纹路,或者说图案。
有些像……卦象?
很眼熟。他之前见过。
张献皱眉想了会,依稀觉得不是很重要,便告了辞。
天已经全黑了,冬霜深重,他带了一身寒气进屋,在火盆旁烤了许久,才敢靠近床榻。
桑蕴果然睡得很深,半张脸都埋在枕被里,眼睫又让头发遮了一半。
张献用手指小心撩开那几缕头发。
弯腰在她眼上亲了亲。
他用低低的气声告诉她:“我不高兴。”
因为她不听话,因为她不愿意成全他,因为她有心事却不告诉他。
说来说去,只是贪心在作祟。
她不爱他的时候,他想要的是能够注意到他就好了,她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又想,能够有一点点爱意就好了。
真的有一点爱了,他又因为她不够爱而感到撕扯的痛楚。
人心怎么会这样?
小小的一拳心脏,竟然能输出那么无穷的欲望。
桑蕴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不知道多久了。
她看见窗户边的积雪,映着一点点日光,就非常的明亮。
她的眼睛都有些被刺到了。
她转过身,看见一截雪一样的肌肤。
张献手臂搭在床边,撑着脸看她,眼睛像雪水里的碎冰,点点映着亮光。
他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看了多久,脸颊都被手掌撑出了红痕。
桑蕴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这是哪,也有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两下,动作不太像摸人的脸,像摸什么首饰玉像瓷花瓶。
手感很好,怎么捏也没有变丑。
如果每一天醒来都看到这张脸,感觉也不错。
第56章
玄清门这几天热闹非凡。
弟子们效率很高,短短半个月,已经招来近万名新人。
都是看着聪明清秀的年轻人,十岁到二十岁的最多。
金大川死后,时念承担了一部分事务长老的工作。
招生和宗门大比的事让他忙得脚不沾地,中间张昼叫他,他还得抽空下山。
以至于每回出现在寻仙镇的时候,都十分疲惫萎靡。
桑蕴时常叹气:“纵横仙君不服老不行了。”
气得他仰倒。
大比进行到第五日,淘汰掉将近一半人,赛场缩小三分之一,他总算稍微歇了口气。
门中召集长老会议,他借故没去。
散会的时候他正忙完了,准备下山去寻仙镇。
可巧就碰上了华明师徒。
华明这人贱得慌,非要撩拨他几句。
“身掌数权了啊,纵横仙君。”
时念没功夫搭理他,只是按了下刀,示意他让路。
华明对这个当年他一手捞进来的同龄人感情很复杂。
当时他只是家族中一个晒药打杂的,但好歹也算华家人,想捞个凡人上山,还是有点途径的。
时念那时跪在街边,卖身给家人治病。
华明以为是女孩呢,带上山洗干净了才发现是男的。
可能因为他身边跪了一圈都是女孩。
时念,那时他还不叫时念,好像叫什么花儿草儿的,说要卖身给姐姐治病,华明心说他就会治病。于是就去看了。
一个小小的漏风的草屋,挤了一屋子人,姐姐妹妹,全是女孩。
生病的姐姐不止一个,每个人都有些病了,只不过大姐姐病得最重,两颊全部干瘪,从外边都能看清牙骨。
这不死定了,有什么好治的。
华明觉得不寻常,在他家附近探查半天,发现缘由。
水质不清,里面有腌臜的不明物质,或许他学艺不精,不知道那来自什么,但长期饮用必然会慢性中毒。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这家人的父母。
那对夫妻从他嘴里知道时念出去“卖身”,一直哭哭啼啼的。
后来商量了许久,说他既然买了自己孩儿,就带他走吧。
华明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没把病人治好,时念不肯和他走。
于是一家人联合华明想了个办法,骗时念说大姐姐已经治好了。
父母给大姐涂了脸,又让她撑着病体起来走了两步。
时念果然信守承诺,和华明上山去了。
天知道这他运气那么好,还没开脉,就让老祖宗收了作关门弟子,又赐名,辈分一下子爬得极高,华明见了他都要行礼。
坏就坏在他地位太高了,想要什么都有人送给他。
时念偷偷带着钱下山了。
从前家里生活困难,一家人忍痛挨饿,无非是因为贫穷,现在他一朝暴富,偷拿了一大包钱和罕见灵宝回家了。
他留信说不会再回来。
可山下哪还有他的家?
一片腐烂的茅草,几座黄土包,两个歪倒的木头桩,上面也没有字,不知道是谁的。
时念在山下找了数月,没找到自己家人,却被玄清门的人压着回去了。
回去后他就恨上华明了。
那时华明在家族中正是发展期,哪容他处处坏自己事,于是两人你来我往,下死手一般斗得凶残。
后来是张昼看不过去,下山帮时念找他的家人。
她医术精绝,奇门遁甲更是信手拈来,花半月在山下摆了个绵延十里的寻踪阵。
最后真给她找齐了。
一家人的尸体。
华明自此在时念心里功过相抵,陌路人一个。
可华明却总还记得这个被自己当作小女孩带上山的人,有事没事要损他几句。
“师父。”山淞看了眼那把横在腰后的长刀,打断他们,
“弟子们明日就要出发了,再不准备怕是来不及。”
华明顿下脚步,和山淞一起转身。
时念冷冷将刀刃还鞘。
寻仙镇比仙山上热乎些。
那间义庄更如是。
张昼这人很会享受生活,在那堆棺材空隙中支了个小桌板,放了套茶具,用小炉子咕噜噜烧着。
桑蕴更过分,直接坐在一口棺材边上,双腿悠闲垂下,捧着茶杯喝茶。
他们似乎在聊张献的事。
时念无语道:“张献的事,要我来做什么?不是说明晚才去岐山?”
张昼不回答他,只是让他别动,手里掐了道奇怪的法诀,对着他的脸点来点去。
“像不像?”她问桑蕴。
桑蕴:“要再白些,眉尾有颗痣。”
张昼又忙了一阵。
“眉毛浓了。”
时念骇然:“做什么,我不要化妆。”
他对着雪亮的刀刃照了照。
这……这小白脸的模样,不是刚刚路过他面前的,那个华明的小弟子?
“我为什么要扮成他?”时念挥开张昼的手,“你们打什么鬼主意?”
张昼:“请你帮个小忙而已,又没什么损失,还能体验下美男子的皮囊,有什么不高兴的。”
“如今他体内那只恶灵沉睡,我想对付它,就得先给它激出来。”
“什么意思,恶灵需要美男子才能激出来……”
时念深深皱眉,“我不行?”
张昼:“……”
这种奇怪的角度也能产生胜负欲吗?
“这是别人的隐私,你不要多问。”张昼拍拍他的脸,显得很满意,“真俊。”
桑蕴非常同意地点头。
山淞今年越长越好看了,而且是玄清门很少见的,偏书生气的男生。
难怪张献总是对着他吃醋。
时念表情更怪了:“我得扮成别人让张献吃醋?那我成什么了?”
他不断品味着这件事,不断预演,觉得怎么都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