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不灵了，奇门之术，最需要灵性。若是那小女孩还在……”
——那小女孩已经被他最得意的接班人除去了。
桑蕴终于问出那从头到尾的疑惑：“张昼入魔，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哪里像魔？”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岳一尘都有些动容，颤声道：“……世上所有与帝星反抗的人，皆称作人魔，这不是你我可以评判的，是帝星下的命令。”
桑蕴懂了。
岳一尘：“所以我徒……张献入魔的罪名并没有定下来。帝星没有给出指示，门中因此没有惩罚他。”
唉。
桑蕴叹气。
帝星。
她一开始也为修仙门派受皇权影响而，匪夷所思。
后来知道是世界的规则，是天上的星星在约束他们。
可能是为了制衡修仙者，不让他们为祸人间。
可谁知道为祸人间的从来都是人而已。
魔物都甚少侵犯人族，大多的残杀和战役对准的目标都是修仙者。只有在人族侵占他们巢穴的时候，会对凡人出手。
而凡人这时就会请求修仙者，来剿灭魔物。
从而让一次次的仙魔战更加升级。
……说不好这当中到底谁是正谁是邪。
但好像，人族确实被偏爱得更多一些。是因为寿命短吗？
“现在，”岳一尘显然有些累了，反手将那三枚大小不一的骨块放在桌上，“卦象显示，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桑蕴愣住，这东西，和她有关？
“再不找你，我怕没机会了。你也看出，我时日无多。”
岳一尘手背朝下，摊开手，用力对桑蕴说，
“来吧，孩子，手给我。”
桑蕴依言将左手放到他掌心，看着他的脸色，又把右手也放进去。
她问：“要我做什么……”
正要抬头去看他的神情，但是很猝不及防地，视线花了一下，像那种恐怖电影里留白画面突然切镜头过来的那一个瞬间。
她看见全世界都是红色岩浆，铺天盖地地泼过来！
下一瞬，无数腥臊滚烫轰然炸到她脸上，冲击力就像凑过去看汤好没好但是突然在你眼前剧烈炸开的高压锅——
嘭！
她尖叫着甩手，想将手指从红色岩浆里抽出来，可手像被一盆强力胶黏住了，指尖指腹指背被诡异的或黏腻或坚硬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磨擦着，她甚至听到了咕叽咕叽的声音。
岳一尘那苍老的五爪像烙铁一样将她的手指烙在他喉咙里。
她叫天无门。
岳一尘在她对面，在她的手下无限地仰头。
灰白的头发滚落，露出枯死多年的老树干一样的脖子，那干瘪喉头上香般插着三根她的手指，无力地、用力地，拉风箱一样地进气。
然而他进气不是为了活，他固执地吐出那断断续续的话：
“……没办法……了，我……看不……透，委屈……你……”
第68章
“嘎咕——”
嘲哳难听的呼号连成片,由远及近，伴随着拍打声，呼啦啦地从头顶低飞掠过。
张献回头看,一群黑鸦落在被烧得枯焦冒烟的大槐树上,一*只只间隔着落在枝丫间，像那种巨大的黑色叶片。
他沿着村口的大路往里走了段距离,又是一大群黑鸦飞起，密集地挤入那棵高大宏伟的枯树。
深黑的天空一直盘旋着两只硕大的秃鹫。它们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竟是一点都没有怕人的模样。
缭绕的黑烟和灰烬笼罩在这一大片区域，不动用灵视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人间一夜之间有三座城池以及无数村庄传来噩耗,且势头正有往帝都蔓延而去的趋势。
帝都发信号要求玄清门前往彻查。
玄清门如今能用之人不多,门中上下几万名凡人，生活吃饭皆是成本，又更加需要帝都支持。
于是掌门派出整整三队人，所有五镜以上修为的人倾巢而出，分别前往三座城池施救。
张献避开他们,前往这座已没有拯救价值的大井村。
帝君信令称是魔物作乱,后又说瘟疫,话语含糊，只怕没那么简单。
这蔓延扩散速度太快,无论是魔物还是瘟疫,都不可能有如此规模。
按这样的趋势,只怕都不用三月,人间便将倾覆。
——届时玄清门自然也会覆灭，他不想看见那样的结果。
大井村总共三组村户，每组二十家,总共百余人。不算少了。
一夜之间整座村子从头至尾，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儿，甚至家养牲口，全部同时毙命。
事情诡异，民间官府怕害怕瘟疫传染，处理的方法是喷药然后大火烧尽村庄。
按照收到信令的时间来看……应该已经燃烧两天两夜了。
火已渐渐灭了，不过高温和灰烬仍然充斥这座村庄，普通人无法靠近。
房屋基本已经坍塌，屋顶掉落下来，截断的粗梁冒着灰色的烟，挡在路中央。
张献挥开那些杂物，走进烟熏火燎墙壁枯黑的第一间房子。
劈开残门的瞬间，一摞黑色的枯枝似的物体力不可支地倒出来，像是原本全力扒附在门上，现在门没了，它自然就出来了。
是一个烧焦的人。
碎星剑银色的剑鞘微微发着亮，拨了拨那摞骨架。
漆黑色的，皮肉烧干了，熏腊肉一样薄薄黏在骨头上，眼眶的地方是两个尤其大的黑洞。
看起来年龄不大，三四十岁，男性。
家里没有别人了。
不过这座房子大部分由砖瓦砌成，所以尤其耐烧，墙壁都还坚实地矗立着。应该算是村里的富户。
其他房子就没这么好运，要么木柴房、土房，要么茅草房，一把星火两个时辰，便能烧得干干净净。连同里面的人也烧得不剩。
能收集到的尸骨不多，也就二三十具。
张献将其堆在村口的大树下，几千只红色的鸦眼好奇地往下望。看清眼前男人，和他背上的剑，它们很有眼力地不再啼叫。
天上的秃鹫也不敢在他眼下对这堆尸体发起进攻，尽管已经没什么可以吃的。
孤零零死在封闭的火宅中是最残忍的死法之一，他们的魂魄将被囚禁于此，永远不得安宁，而惊惶恐惧的游魂又会引来魔物吞食。
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张献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立了一座简单的石碑，上刻【大井村村民之墓】，就竖在村口那棵烧焦后依然庞大的树下。
越来越多的黑鸦凝视着他。
那棵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年的大槐树一朝受累焦死，如今由千百只乌鸦组成黑色的树冠，无数的鸦羽像无数的叶片，动一动便有浩浩荡荡的扑棱声，让人如感巨树曾经的气势。
他想了想，又为这棵树立了碑。
碎星剑重新出鞘，剑尖在石碑上刻——
【大井村神树之墓】
“嘎嘎呱——”
乌鸦们扑着翅膀大喊，一声比一声难听，像是某种嘲笑，甚至因为动作太大，成片的黑羽往下落，渐渐给墓碑裹了一层黑色的羽衣。
张献垂着眼，有些叹意，又将那些黑羽从村民的碑上拂下。
末了，在鸦群的注视中，那层层叠叠无尽的血红瞳孔下，金色的阵法从他脚下亮起，映得沉黑的眸底一片璀璨碎光。
他握着剑柄，碎星剑指向鸦群，锐光对准掩藏在深处的那股不寻常的阴森愠怒，同时爆裂的法光龙蛇般游劈而去：
“现。”
嘭！
无数碎石残垣瓦片炸出漫天尘烟，一只修竹般的手拨开浓重粉尘，接下来几双制式相似的灰靴相继踏入长街，玉石瓷片破裂声不断自脚下响起。
这座城池在战局中损毁得相当彻底。
由山淞带领的这支队伍从南门杀来，一路鬼魅不断，惊险丛生，如今深入城市腹地，众人已经略微有些脱力。
一路上全是那些……
“焦魂怪。”
山淞轻掷剑尖，甩去一道黑痕，泼在地上有如墨迹。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曾听说过这种怪物。
“在博志仙君的九幽上古神怪图中有过三行插写。
四亿年前世间之主并非人族，而是寿命漫长的精灵一族，后因焦魂作乱一朝覆灭，人族始祖才由地心爬上地面，逐渐立足。”
“竟、竟如此可怖，只是不知它们命门何处？怎会杀来杀去仍是源源不断，我怀疑……”
“病灶还在，便会再生。”山淞蹙眉看向问悲剑，温润的剑身上是圆促的短光，“博志仙君称，‘焦魂应运而生，应运而灭，非大造化无可杀之’。”
“这怎么办？我们今日还能回去交差吗？”
山淞心里叹了口气。这群人是没听懂“覆灭”二字吗。
提剑斩开迎面而来的一只焦魂怪，甩开剑刃上黑血，山淞垂眸思索片刻，道：“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