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凇看着她,只觉得脑海骤然空白了下,正起劲播放的胶卷被扯断,他在这个瞬间清醒过来,感到一阵阵的荒谬。
他在生什么气?介意什么?向导利用精神结合来进行疏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蓝凇闭了闭眼睛。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咽下后半句话,强调道:“我没有生气。”
第19章
沈希真一点儿也不相信。
不管怎么看,蓝凇都是一副生气的表情,即使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冷静了,可精神力波动仍然明显有些焦躁。
沈希真暗自决定回去之后就把精神结合的申请补了。
没想到蓝凇会这么在意程序合不合规,明明她都不在意突然塞过来的任务了,难道那就完全合规吗?
再说了,先斩后奏也是情势所迫嘛。
另一边,蓝凇已经平静下来。
忽略掉异常情绪,无视如鲠在喉般的不快,他强行把思考方向转回到正事上,梳理了一遍之后,突然发现一个逻辑上的问题。
“精神结合并不是疏导里的必要环节。”他的眉毛皱得更紧,“这和你不能给我疏导有什么关系?”
沈希真拨弄着青蛇的尾巴,头也不抬地说:“因为不进行精神结合的话,我没把握顺利完成深层疏导。”
蓝凇无法理解,问:“为什么?”
沈希真逆着摸了摸蛇鳞,微微翘起的小硬片将指腹抵得有点痒,她想了想,认真问道:“这算是第三个问题了吗?”
蓝凇差点被气笑了。
他抿住唇,后槽牙用力咬在一起,低下头时,又看见她的手还在一下下点着蛇尾,动作随意得像揉捏一只橡皮鸭子。
沈希真毫无正在违反约定的自觉,动作随意,指尖在蛇尾上打了个圈。
蓝凇盯着这根手指,很想掐断和精神体间的联系,但忍了又忍,最终只把目光移开了,如同幼年打针时不敢看针尖一样。
可是即使不看,针尖带来的感受也依然在脑海中缓缓搅动。
“……算。”
他说。
沈希真顿时笑弯了眼睛。
“那就好,让我想想该怎么回答。”她思索了下,低头对着青蛇说,“这个事情说起来还挺复杂的喔。”
蓝凇偏开了目光。
他无法再继续看着沈希真的手,只能将视线上抬,想要随便找一个歇脚处,但移到一半,却又不自觉地停在了那截露出衣领的脖颈上。
那颗小小的红痣映入眼帘。
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一样,颜色很亮,水红色,像刚被针戳出来的印子。
蓝凇看了几秒,正要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睛一眨,视线里晃过了另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
目光重新聚焦到沈希真的脖颈上。
她今天穿的还是向导的制度,但里面的衣服领子很低,动作之间,牵拉着又露出一点点皮肤,那里竟然还长着一颗小红痣。
两颗小小的红痣,长得一模一样,平行分布在脖子上。
蓝凇注视了一会儿,几乎错认为是自己眼前出现了重影,定睛一看,才发现第二颗痣的边缘没有那么规则,颜色晕开了一点。
他忽然觉得眼熟,凝神看了许久,终于找到根由。
——这两颗痣长得极像被蛇咬出的伤口。
意识到这点时,蓝凇感到眼眶开始发烫,呼吸滞了下,耳畔响起幻觉般的砰砰声。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
偏偏这时,沈希真开始说话了。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只能说点表象。”
整件事要讲清楚太麻烦,她调整了下措辞,把它尽可能浓缩成几句话,然后说道:“昨天的情况和我在学院里遇见的很像,就是,你知道的吧,被我疏导的哨兵都会精神崩溃什么的,所以我只能依靠结合替蓝琦稳定状态。”
“如果现在给你疏导的话,可能也会发展成那样,所以,既然没有精神结合当做最后保险,我就没办法给你做深层疏导。”
蓝凇尽可能不去看她。
他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墙壁上的一个小印子,把注意力全放在各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但那两颗小红痣仍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思绪上空,既凝实又飘忽,时间一长,让他开始感觉牙齿发痒,很想咬住什么东西。
蛇也焦躁地摆动尾巴,一下接一下吐着信子。
沈希真对蛇没有意见,但对蓝凇的表现有些不满。
“你在看哪里啊?”她伸出一根手指,很有点想戳他,但又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只好迁怒地轻轻戳了戳小蛇,然后说道,“我说话的时候应该看着我呀。”
蓝凇终于抬眸扫了她一眼。
下一秒,青蛇凭空消失了。
“先别动。”他低声说,“我在听。”
沈希真眼睁睁看着手腕上的青蛇被没收,动作停了下来,以为他因此生气了,怂怂地哦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身处平常值班的静音室里,她总有种回到了自己的领地的感觉,信心倍增,所以今天面对蓝凇时,没有多少面对上司的紧张感。
……也可能是和白若相处太久,没办法因“总指挥”这个职务而感到压力了。
蓝凇沉默了会儿,拽回自己的理智。
“意思是你现在不能做深层疏导?”他想起正事,问道,“如果是这样,之前的安排也只能作废,那只豹子怎么办?”
沈希真不假思索地说:“他没关系。”
上次去艾尔的精神图景,她也使用过精神力,那时候并没有引起任何问题,若不是这样,昨天她也不会那么冒失地直接进行修复。
虽然还没弄清艾尔为什么能免疫,但这点让她方便了不少。
“我可以按照计划给他疏导,不会耽误正事的。”沈希真以优秀向导的责任感说道,“我肯定会按时按点给艾尔疏导,保证完成任务。”
蓝凇骤然止住了话音。
被强行压制了许久的不适感又浮现出来,他用指尖一下下敲着桌沿,某种诡异的烦躁阴魂不散,始终缠绕在心脏上。
他重复道:“按时按点?保证完成任务?”
沈希真点头如鸡啄米。
蓝凇忍了又忍,冷冷甩出一句:“做的不错。”
这一次,沈希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你……”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再三犹豫,终于小声问道,“那个,你需要疏导吗?”
刚问完,她又打了个补丁:“浅层的。”
蓝凇忍住了没有放蛇咬她。
“需要。”
他咬牙道。
-
沈希真第一次在疏导时如此犹豫。
“不可以咬我。”
她对着盘在手腕上的青蛇说完,看了看蓝凇的表情后,对他也强调一遍:“不可以让精神体咬我。”
蓝凇抬了抬眼:“我看起来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沈希真肯定道:“像。”
蓝凇冷笑一声,转身在疏导桌后坐下,不愿再花时间计较这种无意义的猜疑。
沈希真警惕地往后退去,站在离桌子足有两步的位置,然后才摸了摸青蛇。
她一边摸,一边仔细观察着蓝凇神色的变化,想了想,又退后了一点点。
总觉得他好像也很可能亲自动牙咬人。
但是为什么?
好怪。
蓝凇静静地垂着眼,看着那截白色的鞋尖慢慢退出视野,愈加烦躁,干脆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转为黑暗,通过精神体获得的感官体验反而更加清晰,他能感觉到沈希真手心的温度,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蛇身,柔软的皮肤紧贴着鳞片,异常灼热。
太烫了……恒温动物……
她抚摸着蛇鳞,将一切焦躁、不安、愤怒全部抹成空白,清凉感从脑海深处缓慢流出,将每一根神经都清洗到如同新生。
浅层疏导。
水平非常优秀。
蓝凇客观地评价着。
不过仅从这一点上,还不能确定沈希真的真实水平,而且,她的疏导似乎……
似乎和其他向导所做的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方式、感受、时长,还有最终的效果,和常年在静音层值班的其他向导相比,都只存在很细微的个体差异,完全在浅层疏导的正常波动值内。
蓝凇皱起眉,睁眼看向沈希真。
她还没有完成疏导,低头捧着小蛇,精神力的波动从她的指尖向外扩散,在精神海里引起阵阵波动,无论蓝凇怎么感受,都只觉得这些精神力极其、极其寻常。
这不合理。
既然是唯一一个能净化污染的特殊向导,按通常的规律,她总该和其他人有一些区别吧。
况且,之前在封闭病区里,那只豹子的反应明明很激烈。
在他思索的时候,沈希真已经顺利结束了疏导。
“好啦。”她摸了摸小蛇的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