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凇回过神来。
“很好。”他琢磨着心中的怀疑,缓缓问道,“你从前疏导的时候,有没有哨兵说过……”
话至一半,蛇尾突然被捏了下。
蓝凇的声音停住,抬起头来,看见沈希真正捧着蛇、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她断然道:“没有。”
蓝凇:“我什么都还没说。”
“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沈希真一边说话,一边抬起一根手指以示强调,“我从来没被投诉过,年末考评也全部是满分,如果你觉得有哪儿不对,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面对上司仿佛挑刺前奏般的话,她警觉得像某种小型草食动物,说着说着,仿佛连不存在的长耳朵都竖了起来。
蓝凇沉默了数秒。
此时此刻,他很想嘲讽两句,但对上那双瞪得很圆的黑眼睛时,却有种诡异的情绪突然出现,阻止了将要出口的话。
他忍了忍,最后只说:“我不是要挑你的问题。”
沈希真不大信任地哦了一声。
她走到疏导桌边,握着青蛇的身体中部,将它拎起来放回蓝凇的肩膀上,说道:“总之,疏导已经结束了。”
很有划清界限的态度。
蓝凇这次没有生出要放精神体咬她的冲动——青蛇突然从温暖的掌心回到他的肩头,非常不满,先卷起身体绞了一下,又张开口,用尖尖的牙齿
使劲儿戳他的手腕。
【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杂乱的念头流进脑海。
蓝凇没将眼神分给自己的精神体,凭感觉抓住蛇头按住,把被打断的问句说完:“他们从来没说过你很特殊吗?”
沈希真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她说,“所有人都说我很特殊,你不是知道吗?”
蓝凇这才想起她缺失精神体的事情。
这也是个问题。
“你的疏导能力既然恢复了,精神图景为什么还是不能进?”他想起那些长长的精神检查报告,问道,“没有再尝试过吗?”
沈希真不自觉地退后了点,说道:“检查的时候尝试过,还是不行。”
蓝凇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太古怪了。
在沈希真身上发生的种种状况,不论是异常还是正常,都显得那么古怪。
这些问题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说,与她三年前在暗区的未知遭遇有关?
蓝凇思考了很久,但这个谜团却不是纯靠干想就能想出结果的试题,他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念头。
也许他该就此去询问白若。
第20章
经过了多年的发展,白塔已经逐渐扩长为相当于一座小型城镇的建筑群,但是,中央部分仍如其名,是一座五十层的纯白高塔,内部的构造如同中空的圆筒。
白塔的十二至二十五层都是环状的静音层,沈希真固定在第二十一层值班。
给蓝凇做完疏导后,她乘电梯到十二层领取了配额药物,又去总引导台签了到,才慢悠悠地回到静音室,把门口的小屏幕调成“工作中”。
推开门,蓝凇还没走。
沈希真抱着药箱站在门口,脸上接连露出了惊讶、疑惑、不满的表情,最后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凇当做没看见,站起身来,靠着桌边又想了一会儿。
“三年前,你在暗区遭遇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有印象吗?”
沈希真摇摇头,也答得很直接:“我不记得了。”
蓝凇叹了口气。
在救援任务的报告书里,已经写明沈希真在被救回白塔后被查出严重的失忆症状,并且记忆缺失得毫无逻辑,像动画片里满是破洞的奶酪。
就连名字都是根据分塔呈交的文件确定的,更别说在暗区里遇到的事情了。
要弄清沈希真的过往,最好的选择还是去询问另一位当事人——白若如今还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但是,先不说白若正在对污染区进行例行巡查,根本联系不上,就算能联系上,去询问他与沈希真有关的事情,也让蓝凇有种陡然矮了一头的不爽。
……为什么二十岁还需要监护人?
思及此,蓝凇的眉眼间浮出点烦躁来。
他抬起头,看见沈希真已经越过疏导桌,自顾自地走到了旁边,将药箱里的安瓿瓶拿出来放在桌上,拨弄得叮当叮当响。
好吵,蓝凇想。
但青蛇似乎没有这么觉得,殷勤地爬到了桌上,卷起瓶子放入药架,一瓶瓶将它们排列整齐。
蓝凇微微眯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青蛇做完一切,在它高兴地吐着信子想要求摸时,忽然抓住蛇头,把它收回了精神图景。
沈希真正想摸它,抬至半空的手指茫然地曲了曲,被蓝凇轻拍一下,带着十足的不甘收了回去。
差一点点就摸到了!
“好啦,你还要问什么?”她非常不满地开始赶客,“我真的要工作了。”
蓝凇说:“最后一个问题,来白塔之前,你隶属于哪座分塔?”
“分塔?”沈希真疑惑地翘了下眉毛,嘟哝着,“档案里不是写了么……”
她翻过终端的个人界面看了看,说道:“镜湖塔。”
-
静音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希真坐在疏导桌前,一边等待一边摆弄着终端,盯着镜湖塔一词看了许久,将屏幕按熄了,百无聊赖地托腮发呆。
她的记忆尽管缺失大半,但也不至于忘记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只不过在失忆症的作用下,强行回想总会有点头疼,所以她基本不怎么关注往事。
而且也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些。
不过,如今提起镜湖,种种画面仍能迅速地浮现出来,从脑海中一帧帧闪过,无论是高耸的哨塔、略显陈旧的静音室,还是每次外勤任务前听见的叮嘱,都历历在目。
还有,在学校里上课时,那些……
那些……
……哪些?
沈希真皱了皱眉,困惑地慢慢坐直了。
不顾额头处传来的隐约闷痛,她抬起手指抵住唇,专心致志地回想了一会儿。
学校各处的大致模样——林荫道、课桌、花圃等等,沈希真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是每一块地砖的细致分布,都像刻在脑海里一样清晰。
可是,具体的学习内容呢?
普通人的学校里,教授的应该是和战斗没有关系的知识吧。安全区常年人手不足,现行教育体制的目的是尽快培养可用人才,从高中就开始细分专业,数理、医学、文史………她学的究竟是什么?
沈希真想不起来任何细节。
随着她的回忆,脑海中校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就连课桌上的每一道划痕都如在眼前,但课本上的文字却仍像蒙着重重迷雾,只有整片的空白。
由向导学院院长确诊的失忆症,按理来说绝不会出错,而且前任总指挥也签了字,这是个没理由怀疑的定论。
但失忆会有这么精准吗?
沈希真感到十二万分的不对劲。
被救回白塔已经三年,从她康复出院那天算起,也至少是两年零八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第一次发现记忆中的问题。
这还是因为蓝凇问起了镜湖塔。
为什么?
沈希真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攥紧了手指。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虽然长得乖,但无论是在学院还是白塔,都没少做过危险的事,哪怕因为暗区的未知遭遇卧床休养了两个月,也没留下心理阴影。
可是在这一刻,沈希真却感觉到有种奇异的恐惧攫夺了理智,禁止她继续深想。
强烈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撕扯。
一个不断呢喃着【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另一个在应和【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
心跳加快,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沈希真捂住心脏,扶着疏导桌大口大口的喘气,仍然感觉那种浓烈的惧意将躯体紧紧包裹,几乎要把心跳逼停。
但……
她想,我到底在怕什么?
要让一个人害怕到这种程度,总得给个理由吧,现在她感觉自己都快因此猝死了,却对恐惧的来源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沈希真闭上眼睛,趴在疏导桌上平复了很久,直到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和镜湖相关的任何事,才终于感到恐惧缓缓消失了。
这种情况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向导学院听过的一个词语——“情绪锁”。
向导都具备调控他人情绪的能力,但情绪锁是S级才能掌握的一个特殊技巧,是封闭记忆的一种方式。
具体效果和名字一样,即利用强烈的情绪——大多是恐惧,偶尔也有愤怒、焦躁等等——迫使他人遗忘一段记忆。
这是非常古老的方法,比封曼教授的精神桥梁还要久远的多,自从人权法正式颁布,就再也没人使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