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裴无咎说不下去了。
而陆沉壁的泪水已经无声的落了下来,裴无咎只能看见女子低头站在树下,双肩微微颤抖。裴无咎向着陆沉壁走去,尽管之前也是这般情景下他被刺了一刀,但是他还是会走向陆沉壁。
只因为他愿意。
他刚靠近陆沉壁,就见陆沉壁几步并做一步扑进他怀里,哽咽道:“老陈的腿,是我害得,是我害了他啊啊啊!我……我对不起他啊。”
陆沉壁抬起头,两只手夹住裴无咎的脸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裴无咎,我就是个扫把星,我的幸运都是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我吗,你还要靠近吗?”
女子咬着唇,一双好看柳眉轻蹙,素来上挑的眼角此刻耷拉着,就像一只失去了家的小狗,裴无咎轻笑一声,捂住陆沉壁的眼,语气温柔,“我从不会怕。”
陆沉壁身体轻颤着,皱紧眉头,任由眼泪滑落。
裴无咎微微躬下身子,抚平陆沉壁的眉头,语气轻柔,“不管怎样
,我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走向你,幸运与否,我只在乎你的。”
若是说陆沉壁原来哽咽着,此刻她才放声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过往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压的她不敢喘息。
裴无咎轻轻拍着陆沉壁的后背,渐渐地,陆沉壁声音低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瓮里瓮声道:“我还要去后宫和太后聊聊陆家的事,你一介外男,进后宫传出去会引人非议的,至于谢……陛下,还是得等机会。”
闻言,裴无咎拍拍陆沉壁的头,“去吧,骨驿使小姐。”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殿内的蜡烛,刚踏足这气势恢宏的宫殿时,陆沉壁就被眼前景象惊的蹙紧了眉,“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江隅白杀的吗?”在她的眼里,谢梵是绝对做不到这般地步的。
何况太后还是他的母亲。
整个殿内都被血迹侵染,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叠在一起,还有一些婢女躲在墙角,她们互相抱在一起,小小的身体抖成了筛糠,看起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陆沉壁嘴唇轻张,放软了声音,“不用怕了,你们寻个安全的去处,等到一切平息之后再出来,若是想要离开,可以顺着宫道从侧门离开,那里的看守都去了正门。”
看着太后宫的景象,回忆如潮水般向她袭来,陆沉壁不忍的闭了闭眼,仿佛这般就可以看不见那蜿蜒的血流。
陆沉壁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去,在寝宫门外停下了脚步,听着里面稀碎的抽泣声,她的手搭在门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可当听到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她咬咬牙推开了门。
她大步踏进殿内,看见宋婉儿披头散发的跪坐在碎瓷片中间,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疯癫,看见陆沉壁时,宋婉儿有一瞬间的怔愣。
随即女子跌跌撞撞的走向陆沉壁,嘴中喃喃着,“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看着形状疯癫的宋婉儿,陆沉壁下意识闭了闭眼躲开了宋婉儿的触碰,宋婉儿像是受到了刺激,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伸手就要去掐陆沉壁,陆沉壁向后一步打晕了宋婉儿。
看着宋婉儿的状态时,她就应该明白的,她不能从一个已经疯了的人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陆沉壁将宋婉儿抱起置于榻上,然后拿出火折子翻起了桌上的东西。
看着整洁的桌面,陆沉壁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可令她意外的是,她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你说过会帮哀家的,你有现在这个地位离不开哀家的帮助。当年你利用哀家灭了陆家的事哀家不会追究,但是你必须……”
信件到此戛然而止,陆沉壁猜测大抵是有人闯入才让她没来得及写完这封信吧,看着榻上已然入睡的人,那人头上已经有了银丝。
是啊,十三年了,时间都在逼着每个人往前走。
陆沉壁自嘲的笑了一声,她拿出临别时裴无咎给她的匕首,缓缓走近宋婉儿,“时到今日,我竟仍贪恋着你带给我的丝丝温暖……”
冰冷的刀刃山闪着刺人的寒芒,锋利的刀刃触上宋婉儿早已不在柔嫩的肌肤,陆沉壁此刻看起来仿佛是地狱来的罗刹,漆黑如墨的双眸是一片平静。
“可是,该怎么办呢,我陆家百口人的死,都有你的手笔……”
当看见陆沉壁目光呆滞的从宫中走出来时,裴无咎第一时间就到了陆沉壁面前,声音比起以往轻柔地不像话。
“怎么了,是不开心吗?”陆沉壁勾起一个笑,看起来却是那般苦涩,她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声音低低的,“裴哥哥,怎么突然开窍了。”
明白陆沉壁不想多说,裴无咎笑了笑,跟上陆沉壁离去的身影,“怎么就叫开窍了,我这是关心你。”
陆沉壁点点头停了下来,却和身后的裴无咎装上,看着裴无咎的表情她心中郁闷倒是缓解不少,她抿了抿唇,道:“我刚刚去皇宫里见到了太后。”
“嗯,我知道。”
“太后疯了,所以我……”陆沉壁说完一顿,拿出那把刀递给裴无咎,感受到裴无咎轻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浑身难受。
陆沉壁背过身子,张了张嘴,一鼓作气道:“我没杀了她,只是把她身上的被子夺走了,还,还把床榻削的只剩下下面的了。”
“哈哈哈哈……”
听见裴无咎的笑,陆沉壁涨红了一张脸,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裴无咎停下了,她被一双手拉的转过了身,一双眼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裴无咎。
她撇过脸闭上眼接着道:“我是想要直接杀了她的,我想让她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做那……那……”陆沉壁说不下去了,她咬咬唇,“她在我幼时,是极温柔的存在。”
“你没错,是她先对陆家下手的,是她先不仁,而你,并没有落井下石。”
闻言,陆沉壁呆愣一瞬,随即激动道:“可是,可是我不是杀她不是心软,而是我觉得死了倒是便宜了她,活着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惩罚,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那么骄傲的人,一朝清醒,肯定会生不如死。”
“对啊,这才是陆沉壁,清醒点,你们之间隔着的是陆家血仇,所以,你这般对她已经是仁慈了。”
裴无咎说着看向天边,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山边泛出了鱼肚白,他仰起头闭上眼道:“天亮了。”
陆沉壁点点头,“是啊,所有事都应该有结果了。”
走到大理寺门口时,看着裴无咎离去的身影,陆沉壁的心中感觉空空的。
她咬咬牙转身离去。
等过段时间。
等过段时间一切都结束了,那时她也可以放松自己,她的身上也不会有那些重担。
到那时,她只是她自己,只是陆沉壁,不是那个幸运儿陆希,不是那个苟且偷生十三年,迟迟不敢面对真相的陆希。
她只会是陆沉壁。
回到骨驿之后,骨主还没有回来,大小事宜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陆沉壁没法,每日昼夜颠倒才勉强将骨驿内外打理的有些条理。
大理寺的事情估计也有很多,江隅白被拖在宫里,一众事情都落在了裴无咎的身上。
看着江九歌苦涩的表情,她忍俊不禁,陈久走了之后,原来陈久负责的一些事情都需要人处理,陆沉壁实在抽不开身,便让江九歌看着办。
现在看来,江九歌不知道要怎么办。
等到好不容易处理完,已经是半月后了。陆沉壁将笔放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嘴中喃喃,“沈道清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个结果。”她眼睛突然一亮,“不妨去看看。”
到大理寺时,他站在房顶上,看着众人来来往往,无一例外,他们上下都透着和江九歌如出一辙的死气。
而整个大理寺经过这半月的修缮,如若不是院中的一些花草被破坏,便看不出来爆炸过的痕迹。想起那次爆炸,她微微垂眸,在他们来的人中,没有炸大理寺的计划。
也没有人拿了炸药,这说明还有第三伙人,浑水摸鱼炸掉了大理寺,可是为什么呢?
陆沉壁皱了皱眉,蹲在裴无咎房间上方掀开一片瓦,在里面左瞧右瞧,却是没有看到裴无咎的身影,心中正疑惑,陆沉壁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如同拎鸡仔一般被来人揪住后衣领拎了起来。
陆沉壁眼神一凛,刚要反击,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叹了口气,转过头一字一顿道,“干、什、么?”
裴无咎眯眼笑了笑,“抓小贼。”
他刚说完,就见陆沉壁拉住他的手腕,将身一扭就破开了他的钳制,女子抱着手,一只手挽着青丝,柔声道:“裴哥哥,别这样,人家可是来找你的。”
裴无咎几步到陆沉壁面前,拉住女子手臂上的血绫,几息间就将陆沉壁绑住双手缠了起来,看着陆沉壁被磨红的手臂,他讪笑一声,“多多担待。”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迟疑,他将陆沉壁扛在肩上,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颠了颠肩上的人,微微蹙眉,“你怎么这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