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红叶的拳头攥了又松,提着一颗心往屠留那边靠近。
屠留看起来也是感官丧失的人,她怎么不害怕?
……也许人家缺失的就是怖惧之心。
蔺红叶分神想着,脚下的路似乎平坦许多,他心底一松——
“咯噔”一声,脚踝一扭,他怀疑自己的心肝真的罢工了。
然后马上就被提溜起来,熟悉的柿子味环抱着他。
如果香味也能算是拥抱的话。
“我……”蔺红叶想要为自己的失误辩解一句,屠留却把他绕得更紧。
等等,这是什么绑法?
双手很快不能动弹,一路上向来只是简单缠上手腕的魂体,从胸腹穿过,绕至手臂之后,最后还在腰间打了个结。
蔺红叶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
“屠留?”他试探着问。
“嗯,走得很好。”屠留漫不经心地回他,稍微退后,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成果。
等下从瀑布下去,绑不严实会掉。
如果只在手腕或者脖子上抓住,保不齐蔺红叶会被勒断成两截。不管怎么断的,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还是五花大绑来得省心。
蔺红叶有种微妙的喘不过气的实感,想要扭头避开,却不知道该躲向哪里。并非是屠留绑得太紧,她有留下一些余量。
前几日她绕上腕间,就跟牵手一样,还有反方向可以稍微退避。
可是现在不管他怎么动,浑身上下都被她笼罩,密不可分,蔺红叶要喘不上气了,脸憋得通红。
他把这归结为对柿子味的不适。从小就讨厌的味道,这样包裹在身上,能舒服吗?
“放开——”
尾音将将落下,他便体验到了急遽下降的失重感。
这会儿就是火上浇油,蔺红叶紧绷着全身神经,连喉口都堵住,完全失声。
屠留就这么带着他向下俯冲,与拍出浪花的水流一道,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摔到一块石头上缓冲一下,然后继续,再继续。
什么也看不见,一切听觉触觉都在宣示着一件事——只有马上要变成肉饼的刺激。
“屠留!!!”
等终于能发声了,蔺红叶大喊起来,别的什么都不记得,只能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屠留没有回他。
“轰!”
蔺红叶动弹不得,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整个人僵直,天旋地转,停止呼吸。
他好像被拍在在水里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身体各个部位才重新开始运作起来,嗡嗡的耳鸣声里,勉强能听见一点儿正常的水流声。
他的道侣这是带着他坠崖了吗?!蔺红叶想着,身畔适时地刮了一阵凄厉的阴风,可惜现在他连哆嗦都打不得,命已经掉了半条。
不过……他似乎还能动?
屠留睁着眼,看着蔺红叶坐在她上方,上下左右地倒腾自己,脸蛋被布条遮去了大半张,做什么表情都有些傻气。
……也有可能,就是吓得有些傻了。
她尝试着将束缚对方的“手”收回来,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些动不了。屠留承受了“下山”的绝大部分冲击,如果不是魂体,早就碎得不能再碎了。
但她是秽香,目前暂时靠着自己的邪祟黏合着形态。
只能躺在地上,那就先躺一会儿吧。
屠留将视线转移到已经黑了的夜空,默默想道,躺着还挺舒服的。
她很耐心地等待着,等到自己的手能移动些许,等到蔺红叶终于开始嗷嗷大叫。
屠留把他身上的结解开,任由自己摊在地上。
“你,你,你!”蔺红叶将碍事的布条一把扯开,看着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死不了。”屠留宽慰他,“你去吧。”
“我就在山脚下,带点灵香回来就行。”
第14章 旧蒲
“你都不会疼吗?”蔺红叶蹲下身子,将手悬空在她魂体的边缘,模拟着触碰的动作。
已经没有了两只手,怎么还这样……
现在她也趋近柳盖与鱼珠的半透明形态,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空中。
“不是很疼。”屠留盯着他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她的目光上移,在对方充满不赞成的脸上逡巡。
对了,是头发。他现在这一头标新立异的短发,要怎么办?
“你是不是得先找一顶斗篷,把头发遮起来?”屠留好心提醒道。
“没事。”蔺红叶憋着一口气,学着她的语调极快地回。
他把瘫在地上的屠留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
“盲人卖点什么出去用来维持生计可以理解……起码没有像你一样,把手都扔了!”
“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好像自己不是人一样。”
“本来就不是。”屠留把自己稍微移动了些许,正对着刚刚显露些许的清晨朝阳,眼睛微眯。
“我……那你要在哪里等我?”蔺红叶伸手想帮她,又缩回来。
他碰不到屠留。
“就在这里,我也动不了呀。”屠留施施然道,“如果没办法,你采一些水边的枝条回来也行,听柳盖所说,那村里的人可不好糊弄。”
“我可以的。”蔺红叶反驳,“提炼灵香的流程,她们不可能比我更了解。”
“嗯。”屠留将眼睛阖上,不再说话。她实在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她能感受到的疼痛依旧很轻微,只是疲惫——这也许是魂体受损给她带来的错觉。
又或者,一切都是错觉。
愈来愈盛的晨光在屠留的眼皮后边逐渐铺展出一个世界,慢慢离她远去。
忽然,这片天光里覆上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屠留依旧懒得睁眼,似乎是蔺红叶蹲下来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可惜她也懒得看对方在做什么,只听见如同从她头骨里传出的话语,蔺红叶的声音很轻:“我最迟今晚就回来。”
很好笑,居然像是在担心她,这是正常的情感推断吧?
屠留掀开一边眼皮,原本守在她身旁的人一下子弹跳起来,蹦得离她三尺远。
“你小心点,不要被野兽填肚子里了!”蔺红叶留下这句话,紧了紧身上已经破烂的行囊,握住那片装盲的布条,转身往村里跑去。
作为人,他的胆子似乎也有点偏大。
可能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比较合适。
“祖宗,咱们现在怎么办?”柳盖忧愁地戳了戳她的魂体,本来她跟着只是一时兴起,这会儿却真心实意地忧心起屠留是否能继续上路了。
“你对旧蒲村熟悉,跟上去看看。”屠留闭目养神,如果忽略她稀碎的魂体,看起来甚至像是在晒太阳,无比惬意。
“要是红叶有什么麻烦,你帮帮忙。”屠留看起来悠闲得不能再悠闲,说完这句后没了下文,把等着她下半句的柳盖急得团团转。
“你就和这个……千年老鬼呆在一起?”
屠留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一起上路,找到灵香就一起分,一起去香杀岭看蜃楼金雨,再去报仇。”
“既然目的是一样的,我们应该是队友。”她摇摇头,“不要总是吵架,非要吵,你们就打一架代替。”
主要是她偶尔也会听得头疼,不是情绪上的,就是纯噪音攻击的伤害。
“……好吧。”柳盖虚空瞪了鱼珠一眼,扭头跟上蔺红叶。
他裹上布条走得慢,估计三两下就能赶上。
——
屠留就这样在瀑布脚下躺了一天。
期间她证实了鱼珠的身份,确实是百年前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不过他身为男子,并不是主持村中私塾的人物,只能算是一位副手。
“你们村里教什么书呢?”屠留仰躺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识字,还有制香的基本流程。”鱼珠顿了顿,“这是主讲的老师上课内容。”
“那你呢?”
“我讲……讲一点星曜的故事。”鱼珠扭捏起来,有些支支吾吾,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活计他也要做,只是和孩子们相处,他能感到相对的快乐。
屠留不是不记得他在地宫之中一板一眼的介绍,基本上没有任何变通可言,估计也就是个半吊子。
“我要怎么去找点亮主星副星的材料?”
鱼珠一时无言,在她的魂体领域中向上仰望。
那星曜图被融入带走之后,直接成了屠留魂体领域中的苍穹,看起来壮观无比,竟然像是给她的一份礼物,用于装点门面。
“也许遇到了,这里就会亮?”鱼珠拿不定主意,随口糊弄道。
“那你就时时刻刻注意着,有动静了记得喊我。”屠留不置可否。
“……我不能出去了吗?”鱼珠的话已经带了哭腔,但又没有更进一步的抗拒。
屠留勉勉强强给自己翻了一个面,把头对着蔺红叶离开的方向,“不要装可怜。难道你不喜欢看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