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鱼珠抱怨的声音堵在半截,或者他接着说下去了,只是屠留充耳不闻。
她眼前出现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以相当快的速度放大,再放大。
“柿子!”着急忙慌带着喘的声音,像是后边有鬼在追。
好吧,可能确实有一个柳盖,正儿八经的秽香。
屠留撑开眼皮,她的能量正在逸散,并没有多少精力支撑她保持清醒。这一看不得了,是蔺红叶,抱着……一堆草出现了?
“哇,你不会死了吧!”他扑过来,把身上一堆茅草之类的东西丢到一边,三两下把蒙眼的布条扔了上去,整个人围着屠留绕圈。
“很遗憾。”屠留慢悠悠地回,“这是什么,你要给我铺个棺材底吗?”
这荒郊野岭的,她的小郎君还怪有仪式感的。
“胡说什么!”蔺红叶蹙起眉心,将脸凑到她跟前,一滴汗穿过屠留,砸在地上,并没有激起任何尘沙。
“这是香蒲,虽然不是香料……但也能用的,你试试。”
蔺红叶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的右边脸躲开屠留的视线。
“你怎么了,柳盖呢?”
也许是红线牵系的原因,屠留虽然已经到了五感几近完全丧失的地步,却还能感受到蔺红叶的不对劲。
“没事……你快试试呀。”
蔺红叶难得软了语气,双手垂在膝边,屠留能看到一些细小的伤口。
“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他偏过头,躲不开屠留的目光,便努力将手上那截短了的衣袖扯下来,可惜依旧没法挡住伤口,只好把手藏在身后。
屠留扫了一眼蔺红叶,他这一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衣裳上沾染不少尘灰,发尾都打了卷,很杂乱地靠在白生生的颈边。
跟着她在山里走这些天,都没见蔺红叶这么狼狈。
难道旧蒲村里的村民,还能过得比山中野人更艰难?
要说他没吃亏,屠留是不信的。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她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屠留转向他辛苦一路捧来的香蒲,试图使用魂体将其捞到身边。
一下,两下。
她的半边手臂毫无动静,像是真正截断了与其他部位的联系一样,瘫在空气之中。
“你怎么不动?”蔺红叶转过半边脸,没好气地催促。
“我动不了,碰不到。”屠留实话实说,“可以扔过来点吗?”
蔺红叶捡起地上散落的香蒲,往她身上一放。本来打算重重摔下去的,想了想,还是把东西轻轻放下。
虽然几根草扔得再狠也没法造成任何伤害,蔺红叶还是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力气大点,那些草叶就会和自己的身体一样,穿过屠留的魂体,直接落在地上。
其实正常的鬼都应该是那样的,他只是有点害怕……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屠留干脆继续躺着,将已经送到手边的香蒲凭借魂体意志炼化。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过程比起先前的几次尝试都更为缓慢,也更为痛苦。
屠留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即将散架的预感,久违的疼痛从她的后脑向下蔓延,整片接触地面的部位都如同炸开一般,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有反应,其实说明蔺红叶带回来的香蒲有效,只不过效果不如提炼精纯的灵香。
屠留沉着脸忍受。慢慢地,那些痛苦淡去了,周身一如先前的轻飘飘,好像她一直以来只是麻木了,才对痛觉如此不敏感。
“这是什么?”蔺红叶戳了戳她长出来半截的手指,不出意料,与她的魂体堪堪擦过。
“长回来一半。”屠留下了论断,“柳盖在哪,跑路了?”
“她去埋伏了,说是要给你找一找旧蒲村真正制香的源头。”蔺红叶见她要站起来,急得绕着屠留转了一圈,想伸出手又帮不上忙,再加上风尘仆仆的,狼狈极了。
“我记得你走之前说要去制香的,怎么是柳盖去?”屠留精准地捕获了他话里的漏洞,同时稳住自己的身形,强行站立。
其实鬼好像也不用好好站着。
屠留想着,听见蔺红叶的回答:“我们是分头行动的。”
“嗯。”屠留应了一声,站在平视的高度,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你在哪里搬来的这些香蒲?”她问,捻起地面上剩余的残渣,“别人欺负你了要说,我帮你讨回来。”
蔺红叶依旧咬紧牙关不愿说,嘴比海里的蚌还难撬开。
“那好吧,你带我去找柳盖。”
一个小村子能有多大,她肯定能找见蔺红叶手上伤口的原因。
第15章 狐假虎威
进了旧蒲村,蔺红叶还一直拉着屠留,丝毫没有要与她分头行动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连眼上的布条都没重新系上,紧张得过了头,十分可疑。
屠留本来想问,一扭头撞见个眼部翻白的村民,对方直直从她没了布料的手臂中穿了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蔺红叶将她攥得更紧,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这样?”屠留无声地询问,向他对口型。
“大部分。”蔺红叶点点头又摇摇头,在自己的眼前摸了一把示意,也用唇语回答,“一半以上的瞎子。”
这倒是奇了怪了。
好好一个村子,怎么会集体眼盲?偏让蔺红叶的伪装歪打正着,倒像是入乡随俗。
屠留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如今已是暮色四合,村里人大多应该都在家中,路上人迹稀少。
目之所及,少有的几个村民有老有少,皆为女子,眼眶当中一律只剩眼白,竟然像生生将眼珠瞳仁挖了去似的。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最吊诡的是,她们之间毫无交流。
按理说一个村地方不大,人人都相熟,在路上遇见,好歹也要打个招呼。
就算是眼盲,总也不至于聋哑吧……?
这个猜测刚刚跳上屠留的心头,蔺红叶抓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些,几乎可以说是在颤抖。
天色太暗,他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一块碎石子。
这声音其实很轻,只是轻轻擦过地面,与地面的泥土碰撞了一下便打住,与山间自然的噪音可以等同。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些路上的盲人忽而齐刷刷地望向她与蔺红叶。
动作整齐,兼之目中空荡无物,瘆人得很。
蔺红叶紧紧贴着屠留,即使他如今已经知道她的身体完全是虚空的秽香,还是忍不住拉近些距离,靠得近些总是好的。
一时之间,路上的所有生灵皆停滞了动作,僵持不下。
“想去制香厂的外地人……?”一名身量矮小的青年女子率先发出声音,总算是摘掉了屠留心中她们五感尽失的牌子。
不过声音迟滞生涩,略有些僵硬,不像是健康人会发出的语调。
“啊,啊,是我。”蔺红叶故作镇定地慌忙回答,这些人又看不见,屠留本身即为魂体,不用害怕被发现……
世事无常,换作从前的蔺红叶,推演再多次也不会预料到,现在这个场合,他竟然害怕人,不怕鬼。
“我听说,你不是被分配去编草席了吗?怎么从外面回来?”旁边体态佝偻的老妇向前几步,凑上来询问,泛白而浑浊的眼珠直愣愣地对着屠留的方向。
“是的,我有东西落在村外了,刚才去取回来。”蔺红叶进入状态,说话没有方才磕磕绊绊,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编草席?
屠留饶有兴味地瞥了他一眼,这么一说,蔺红叶手上的小伤口倒是能解释得通。那些大多是刮蹭扎伤,如果使用粗硬的材料,徒手制席,难免添点伤口。
只是他走时说的制香,怎么会跑去编草席?
“哎哟,制香厂现在丢了一批香蒲,吵得厉害,你没事还是别过去了。”老妇人摇摇头,貌似好意地提醒道。
“我听说厂子那边对小贼有悬赏。”一直没发言的中年妇女冷不丁冒出一句,明明没有眼神可以发挥的余地,蔺红叶却莫名地感觉她目光冰寒。
“除了他,谁有时间把香蒲带出村?”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准备离去的村民,重新将“目光”投注到蔺红叶的方向,神色不善,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分食一般。
“你们……没有证据,不要欺人太甚!”蔺红叶又往屠留这边靠了靠,扬声反驳。
屠留在这当口,敏锐地注意到前方几家屋子里亮起了灯,有数十个脑袋的倒影,映照在窗口。
她们是听见了?
说实话,屠留对街上双方目前的对峙不是很感兴趣,眼前这四五个人确实是真正的凡人,没有香魂波动,甚至还目不能视,她能保证蔺红叶的安全。
不过,若是她家道侣是这村里人尽皆知的通缉犯,那就另当别论了。
人多眼杂,她们不熟悉旧蒲村的地形,唯一懂点门道的柳盖现在还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