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屠留对柳盖唤道,她还严严实实地卡在木头与锅炉之间,动弹不得。好端端一个秽香,能力是将人困在原地,现在竟然被困住了,实在奇怪。
“我动不了——”柳盖可怜巴巴地抬头喊,她是真的没辙了,掉在这个缝隙之中几个时辰,颇有一种自己起死回生的感觉,像活人一样受困,无能为力。
屠留放开手,放任自己向下坠了一些,伸手去碰柳盖。
虽说魂体领域可以凭空将人吸纳入内,但离得近一些,总是更容易的。
她们两个秽香魂体触碰到的一瞬间,雷击木剧烈振动起来,踩在上面如同站在浪头之上,波动起伏不定。
柳盖凭空消失,火炙一般的热流中,只余屠留在原地。
魂体领域中,鱼珠挑眉瞥了柳盖一眼,一言未发。
柳盖也着急,并不与他交流,只往外一瞥,登时吓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膛——
“小心!”
那金眼的怪物,已经闪至屠留身后,在锅炉底下向上张望,距她不足一人身高。
屠留向上一蹬,借由锅炉壁将自己送上去一些。
双腿接触到锅炉的位置,如同结了霜一般,迅速传来寒意。
更不用说她本来就感觉迟钝,可以想见方才柳盖究竟是多遭罪。
屠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的魂体半截手指牢牢钉进木头之中,雷击木的碎屑钻进眼珠里去,滚热的灼烧感颇为陌生,但也足够明晰。
屠留转移重心,想把自己的着力点放到锅炉之上,从而将整根雷击木连根拔起,把对方摔落下去。
脚下的怪物嚎叫一声,伸手就要将屠留往下拽。
它非人非鬼,整体虽有人形,但脖颈处与手腕处都有极粗的骨状结构,像变异的环节虫体,面色紫涨,目光凶恶。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屠留拧紧眉头,整个人全然贴近炉壁,咬着牙承受魂体与冰雕粘连的酷刑。
不知是否由于星曜图与雷击木的影响,还是这锅炉本身就有蹊跷,冰寒彻骨,阴气深重。
当初在水沉县监狱,屠留体验过炮烙盐水兜头往下浇,狱吏如何冷血变态,都没有现在的效果,整个魂体都有被冻住从芯里烂掉的危险。
“你往旁边躲啊!!”柳盖在魂体领域中看得干着急,喊出来的话完全沙哑破音。
柳盖是在那夹缝里呆过的,领教过其中威力,屠留怎么敢整个人主动往炉壁上贴?!她是想好自己的魂飞魄散仪式,一定要在极寒之处了结鬼生吗?
屠留沿着炉壁,堪堪往上移动了半人高,一脚踩上炉口处缩口的边缘,勉强得以站定。
她的脚底刚踏上去,仅仅调整了一个瞬息,柳盖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屠留便使出全身气力,双臂环抱住雷击木,借着脚下那小得可怜的支点,向上一拔。
当然,这个动作无论如何,从外部看都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底下怪物见此甚至顿了一顿,随即发出刺耳的笑声。
“黄口小儿,吓得傻了吧!”
它居然还能说人话。
屠留第一反应是惊奇,并无多少所谓死到临头的觉悟。
“再给你一点时间表演。”金瞳怪物将手一放,眯起眼来,饶有趣味地观察起屠留等同于自尽的做法。
将整副身躯完全贴在寒火炉的壁上,也就亏得她是个秽香,换作真人或者普通的鬼魂,早就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
就跟那些跳进去的匠人一样,从肉身到灵魂,完全献予灵香的炼制过程,也算是死得其所……
金眼怪正待要再说几句话,忽觉脚下地动山摇,站立不稳。
“这里的星辰在流动!”鱼珠喊了出来,他比一直紧张着外面情况的柳盖更先发现星曜图的异常,列天星辰周游不息,说明能量开始从量变转为质变,太白星即将归位。
但是屠留要怎么做到……
鱼珠还没想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就看到屠留真的直接把雷击木,拔、起、来、了?!
这是什么概念呢,几十层楼高的通天木梁,在中间段被一个蝼蚁大小的秽香——甚至没有实体——拦腰抱起,连带着底下的一个看起来就吨位不小的怪物……
怪物在空中荡来荡去。
发出惊恐的、难听的叫骂声。
屠留很慢地呼吸着,她有一种自己从脊椎到脚底被这木头贯穿的错觉。
星曜图和雷击木在建立联系,而她只是中间一个小得可怜的转角。
魂体领域剧烈动荡着,柳盖和鱼珠的声音完全被掩盖,不知带到哪个角落去,埋藏起来。
天柱折,地维绝,日月星移。
这是魂体领域内部的情况,在外面,雷击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屠留强撑着一口气,对准地上那怪物,一柱子拄了下去。
像碾苍蝇一样,连声响都听不见。
屠留感到一种玄妙的平静。
可能是由星曜图带来的,又或许是她本来就是这样,漠不关心,毫无情绪与人性可言。
在这寂静中,她听到由远及近的喊声,从微弱到声嘶力竭。
“柿子!——”
是谁在喊她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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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差了,努力日更2000字!
之后会考虑一下这章是补长呢,还是保留结构另起一章,现在其实情节也是完整的。
第19章 摄魂
如果屠留清醒着,当然能分辨出来这是蔺红叶的声音。
但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只是被动接受信息,却完全无法加工。她几乎连蔺红叶喊的什么都听不出来,只知道有谁冒出了两个音节。
屠留甚至屈折着身体,两手腾空,放在已经消失一截的木头原本的位置——
她感受不到现实世界的具体情况了。
至于底下那金色眼瞳的怪物,究竟有没有完全驱散,她也没有精力去分辨。
她现在全副心神都被一些碎片式的闪回控制,残肢、血海、兵戈相抵的锵声,一切与战有关的东西。
……也与她作为人的结束,与那些屠戮有关。
屠留强撑着翻涌的恶心之感,一边想要呕吐,一边又好奇,一只秽香能吐出什么来?
她自己的魂体碎片会崩裂呢,还是把鱼珠和柳盖吐到现实世界中?
靠着这一点儿荒谬的调侃,她又能笑得出来了,思绪重又落到必须解决的问题上。
金石星曜——尤其是太白星——主战主杀伐,她的精神所及,都是星曜本身带来的能量。
这是好事,说明星曜图中那颗太白的点亮正在进行。
再忍一忍,没有关系的。她有什么不能忍受呢?
屠留于是开始直视那些纷乱的战火,那些她当鬼魂时一遍又一遍梦魇的素材。
看着看着,她发现不对劲。
雷击木本身的尺寸应该在不断缩小,凝聚到星曜图之上那点光芒中,可她却觉得这木头的大小一动不动。
为什么?
“这种类型的献祭要引香!你怎么……乱来?!”蔺红叶已经来到锅炉底下,气喘吁吁,撑着自己的膝盖往上瞧。
从他的视角来看,屠留就像是悬空穿在的透明剑刃上,无依无凭,分外怪异。
再近一些仔细观察,能发现屠留全身覆盖着一层金色的鳞片样光芒,那层金光像茧一样包裹着她,逐渐织成更密的网,让里面的屠留动弹不得。
她的魂体在被消耗,作为燃烧的香料——像她斩断手臂,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星曜图要点亮主星,融合带有太白星曜力量的信物,从杂乱到规整,从无序到有序,让该归位的东西重回其位,必然消耗能量,往往需要准备引香的材料。
蔺红叶见过宗族里对一些大型法阵的修复和维护,都是大捆大捆的灵香消耗,用法器飞舟一船一船地运,那些珍贵的材料初时堆积如山,最后也只剩个边角。
人造的东西尚且如此动辄耗费,何况这样一副由天地星曜整合而成的图阵?
它想要吞噬的,只多不少。
现在屠留什么都没有,眼前金茧,就是反噬的征兆。
蔺红叶欲哭无泪,接连扯着嗓子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完了,他的妻主好像要被吃掉了。
屠留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的状态,与她在世间游荡的那几年,有点像。
她的手还搭在空无一物的高空,现在更是整个人都悬着,只听见卡顿的一些嘈杂声响。
到底是谁在吵?
屠留的目光四下搜寻,竟然在离自己数十米的地面上,重新看见了那两点金色的火光。
那东西还没死透?
“喂——你……”蔺红叶勉强能根据屠留头部的朝向看出她目光的方向,顺着看过去,差点没被吓出毛病来。
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在蔺红叶眼里,这和屠留刚刚挂在雷击木上时的所见所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