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滞。
方才融化的空间到达了某个临界点,猛烈爆炸过后,向内窒息性地收缩。
屠留紧紧揽住蔺红叶的身体,眼见着对面残肢如同漫天烟花,炸散一地。
眼前短暂的模糊过后,融化的空间与三个秽香的肢体,共同汇聚成奔涌的涡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人裹挟在其中。
“啊!”蔺红叶短暂地惊叫了一声,冷汗出了满身。
他的皮肤被那洪水溅上一个小点,立时便出现腐蚀性的伤口,“嘶嘶”着快速扩散,边缘带着红色的火星,与方才三个盲眼鬼蜕皮的画面重合。
屠留迅速将手掌覆上他手臂的伤口,而后环抱揽住他整个人,蔺红叶的颤抖稍稍止住一些。
可是四周洪水漫身,仿佛灭世前兆。
最恐怖的敌人是看不见的,天上罩下来一只手,将一切严严实实盖在其中,不知从何处开始反抗。
“怎么了……”蔺红叶看不见外界的变化,只感到浑身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开始火烧一般地疼痛。
“别说话。”屠留低声道,在这种淹没性的水流中,开口说话不是什么好事。
她尽力使自己的声调不受疼痛影响,但洪水的颜色已经变红,由肌理深入的痛楚无从躲避。
想来她又要回归魂体形态了。
屠留站在浪潮中间,紧紧拽着蔺红叶,免得他被冲走。
蔺红叶的衣角上还牵着一个小帆,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被弱水一样的恐怖洪流溺死。
屠留的左手勉强将雷击木的剑尖直指向前,破开一方尚且能够呼吸的空间。
“萦思!”在这阵波涛之中,屠留听见裴听漪在喊。
“……二姐,我在左边。”
她们俩倒也是好样的,不知用了什么护身的法子,依旧能在这情况下正常发声。
不仅如此,屠留依稀还能瞥见些许微光,似乎是她们在施展什么招数。
可惜她现在除了两个阵法,什么也没正经学过。
就算裴家两位有自保之法,现在也指望不上她俩来救自己。屠留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前的两步天地,她还是得做些努力——金汤阵再怎么基础,她也该尽力布下,聊胜于无。
可是手中没有灵香,难道她还要砍下自己的魂体来当燃料吗?
放在平常也许可行,但现在如果她断手断脚,就护不住蔺红叶。不要说遮住他全身不受眼前洪流所伤,兴许连牵都牵不住,水一冲就散。
屠留掂了掂手中木剑,在行将腐蚀魂体的疼痛中,灵光一闪。
她魂体领域中的星耀图,亮了那颗太白星,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用上过呢。
屠留将神识探入魂体领域之中,紧紧盯住那满天星辰中最为醒目的一颗。
星曜图中的东西,怎么引出来?
屠留手中还握着雷击木,下意识举起手中剑,向太白星所在的位置遥遥指去。
……没什么反应。
也是,人家一看就是有传承的东西,怎么可能光让人指一指就能使唤得动,应当有什么秘术唤醒才对——
“哎哟!”
屠留这么想着,收起剑尖,却听柳盖怪叫了一声。
她眼睁睁见着柳盖慌乱跳开,魂体领域中,柳盖所在的原位闪过一团光球,有零星电光闪过柳盖的发端,直将她烫成头发半卷的模样,看着像极了被雷劈中之后的窘态。
好在鱼珠一向离她颇远,方才见到天上雷光大盛时,他也吃了一惊,还好定睛一看,遭殃的是柳盖。
鱼珠现在正端坐着看柳盖的笑话。
屠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雷击木剑端还残留着焦糊的味道。
雷击木,引动天雷,居然真这么容易。
不过,方才是在魂体领域中操作,说难听点是窝里横,要怎么把太白星的雷光往外引呢?
屠留看着满魂体领域乱窜,想找点水濡湿发尾的柳盖,心生一计。
往外带,需要明确的动作。星曜能量虚无缥缈,她现在完全没有相关练习,没办法捕捉。
那么,如果她一下引动太白星曜的能量,而后马上将柳盖提溜出魂体领域,这不就是一个连贯的剑招线路吗?
“柳盖啊。”屠留微笑着开口。
她浑身已经被洪水腐蚀掉了最外面的一层皮,现在的样子和烧死鬼没什么区别,再平和地笑起来,瘆人得很。
“怎……怎么了?”柳盖哆哆嗦嗦,直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出来吧,外面有水,洗洗头。”屠留语调自然地说着恐怖的话,她倒不是试图哄骗,而是真的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柳盖也不是瞎子,外面的情况简直是要在水里烧死人了,闻所未闻的酷刑之地,怎么会有办法——
她再看一眼屠留握着雷击木的手,沉默着将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那只刚刚恢复的右手,已经看不清人形,拦在蔺红叶身前,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
柳盖想,反正自己从一开始便是要死的秽香,既没有屠留与鱼珠那样深刻的执念,也没有蔺红叶那种还是活人的大好前程——出去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她柳盖从前还只是听夫郎讲过什么弱水三千,没有亲自经历过呢。
“不想出来?”屠留问,她已经在想怎么挑一个物件扔出去了。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她能忍痛,柳盖不愿很正常。
如果是柳盖或者鱼珠身上的衣物,那比秽香本身的魂体还要难控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喂,你怎么不动了?”思索之间,柳盖倒是比屠留还急,大声喊她,生怕她的耳朵也烂掉了一样。
“害怕?”屠留问。
事实上,如果屠留真的灰飞烟灭了,柳盖与鱼珠也无法幸免。
“不是。”柳盖急道,“我要洗头!”
屠留有些意外,不过既然对方心意已决,她不再说什么,迅速按照先前的方式,剑指太白星。
当前的情况,她的外层皮肤已经剥落一层,再下去就是骨肉分离,当然要争分夺秒。
“嗷——!”随着柳盖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蔺红叶惊觉眼前“地面”上亮起一团白光。
方才屠留与柳盖对话时,他实在忍不住,拼着今后做瞎子的风险,将眼上布条拽下,想要看清屠留究竟面对着什么。
至于发出惨叫的柳盖,一晃而过,重新被屠留塞回了魂体领域。
蔺红叶甚至以为这是自己刚刚重见光明,晃了眼的结果。
然而接下来,又一次大喊着出现的柳盖,以及地上新出现的光团,否认了他出现错觉的可能。
她们在……做什么?!
柳盖在魂体领域与外界的窒息弱水中反复穿梭,一开始还有精力惶恐大叫,到了最后几个灵香阵点的布置,已经完全不出声了。
倒不是她嗓子哑了或是怎样,屠留那个速度,弱水也舔不到柳盖的手指尖——
纯粹是被晃晕了,想吐。
蔺红叶看得出来屠留在布金汤阵,而且是没有错漏的正确版本。
她哪来的灵香能量……?
最后一束光芒就位,柳盖被留在金汤阵中间,屠留没有费时把她再放回去,而是甩开蔺红叶,自己站上阵眼的位置。
他们现在都在阵法的保护范围之中,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在此阵落成的下一瞬,裴家二人所在的位置金光大盛,像是启动了什么护身法宝。
与此同时,屠留清晰地听见王梁的声音,那是一声不甘的怒吼,随着这声音,周围的洪水如浪潮般退去。
所有人都以为马上出现在眼前的,会是城东的破败土地。
然而并非如此,众人身处的空间居然还有继续坍缩的趋势,从塌了房梁的屋子,变成了……
变成了扁平的一张画卷。
千里江山,只取一隅。
屠留只来得及望了一眼这画幅的全貌,随之整个人极速跌入其中,坠向另一重梦境。
“柿子——!”
完全坠落之前,她还依稀听到蔺红叶在唤自己。
每次都在这种情况下喊她小名,她有可能对自己的昵称产生不太好的联想啊。
屠留一边往下掉,一边腹诽。
她要掉在哪里,挂在树枝上吗?这幅画里绿色挺多的,应该有许多山林。
掉进去做什么呢,做猴子吗?
屠留的思绪一刹那间在许多不靠谱的奇想中转了一圈,直到“噗通”一声,水流浮力与冲击,阻断了她的想法。
掉水里了?
屠留尽力扑腾起来,挣扎两下之后发现,身处的只是个小水洼,根本没有齐腰深,脚着地就能站起来。
“哈哈,梨花是笨蛋!”
水洼边上有人指着她大笑,声音是清脆的童声,听起来没有恶意——如果屠留对人类的恶意学习得比较全面的话,那么判断应当没错。
“我?”她从水里拔出自己湿漉漉的头颅来,甩了对方一身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