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留几步踏上云端,看准了舵头的方向降落。
那原本在操纵方舟的年轻人让了开来。
她对屠留施了一礼,手上明显是枯槁的模样,与年轻的脸完全不相称。
举目四望,这舟体比在下面看还要大得多。
舟上人头攒动,大家脑袋顶上都盖着一片布,用以遮挡血雨的侵蚀。
她们小心翼翼,没有发出太多的噪音。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屠留扫过去,能看见年纪不同的脸,有像灵芝一样的小孩东张西望,也有和卫溪一样一脸疲惫的青年人。
这是举族迁徙的阵仗啊。
只是不知道她们究竟要逃亡哪里。
蔺红叶提了一口气,凑到屠留耳边说悄悄话。
“你看到那个行礼的人了吗……这是蔺家弟子从前的礼仪标准。”
强调“从前”,就是说,现在已经淘汰了。
“你是蔺家的老人?”屠留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
反正这方舟上的人,除了眼前此人有修为之外,全是凡人。
就是这个行礼的,屠留也能感知到她的修为,最高不过缠丝境。
难为她还能控制如此之大的一方行舟。
“云鹤不过被扫地出门之辈而已,大人不必忧心。”
屠留莫名其妙,她忧心什么?
她大摇大摆走至操纵方舟的舵头,取代了云鹤原本的位置。
巨大的行舟在空中一摆尾,以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离开了这块血雨区域。
屠留眯了眯眼,这操作挺新鲜的,与单纯的舞刀弄剑还不同。
云鹤咳了一声,转而对蔺红叶道:
“您要不要去休息?”
蔺红叶身上可没有她们挡雨的器具,现在头发好端端地,没有离开脑袋,纯粹是靠屠留用香魂能量将雨逼退。
他可不敢现在挺身而出,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秃驴了。
“你认识他?”屠留冷不丁问,手上运作方舟的动作也没停,完全的一心二用。
“不敢,我是听卫溪所说,他是蔺家的小公子?”
云鹤上前一步,姿态恭敬。
“云鹤与蔺家已无关联,请大人放心。”
哦,原来说的是不会透露蔺红叶的身份。
屠留专注着控制行舟的方向,只用眼角余光轻飘飘瞥了对方一眼。
其实用不着云鹤保证,蔺红叶真要有什么事,还得先问问屠留身上的雷击木剑。
她有可能没耐心直接把人撂倒了,还谈什么保证。
“此舟行驶速度与掌舵者的修为息息相关,换了大人来,恐怕很快就要——”
屠留分神去听云鹤的话,一个没注意,手上力度没有控制好。
先前她从蔺红叶那里要来的能量外溢,方舟在紧急加速之前还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惊呼声,是方舟上的乘客们被突然加快的反冲力撞得东倒西歪。
“要掉下去了!”
“拉住——”
云鹤一听那边此起彼伏的呼喊,不再站在屠留身边指导,而是一拍手,跑去稳定局面了。
她一边冲向人群,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拍了个加大音量的符箓:
“大家不必慌张!方舟有基本的保护禁制,拉住身旁的人,就不会被甩下去——”
云鹤一边喊一边对卫溪挥挥手,示意对方帮助自己一同维护局面。
卫溪站在人群中如梦方醒,连忙跃向行舟的边缘,把面露慌乱的人给往中心区域带。
她先前问屠留,想要屠留带着大家一起,就是云鹤所指示的。
只不过卫溪没有香修能力,云鹤嘱咐得又急,她根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么一个“带”法,局面的混乱,也不在卫溪预料之中。
她只是会点儿基本武学而已……
刚才那么一倒,卫溪差点以为自己要害一整个飞舟的人都出事了!
她一边伸手格挡,按住自己开裂的伤口,心有戚戚焉。
云鹤已经来到她身边,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内。
“鹤婆婆。”卫溪恭敬道。
是的,虽然云鹤光看脸只是个中年人,但实际的年龄却要依靠手上的痕迹来估算。
几十年前她从蔺家出走,就一直在长馥中部讨生活。
“走罢,没事了就让廉婆婆看好人,你跟我去舵头。”
卫溪点点头,将自己的伤口用衣袖系紧收好,快步跟上。
“这是你的小徒弟?”屠留已经基本掌握了方舟的运行规律,能用相对平稳的方式将其速度提升至原本的几倍。
而她本人非常悠闲,甚至有办法细致观察眼前的几人。
蔺红叶不用说了,他好像是有点晕船,攥紧自己的手,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她身旁。
屠留只当他一时不适,按了按他的脉搏,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而赶来的云鹤与卫溪就有意思了,两人两张脸,看着是同龄人,但仔细一瞧,却是差了辈分。
“是。”云鹤如实回答。
她这些年,捡了不少可能有香修天赋的孩子,一个一个悉心教导,可惜都没有出现真能打破垄断的好苗子。
“你叫卫溪,和蔺家现在的长老单名可是一个字?”
屠留想到什么,出言问道。
当时旁人喊卫溪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如今云鹤既然是蔺家的人,站在她面前,反而让屠留联想到了这一茬。
可能是巧合。
云鹤笑着认下了:“是,这您也能猜中,是在蔺家内部有许多经历了?”
屠留挑挑眉,没说话。
对面的那位昏头昏脑的人,可能就是她所谓经历的全部来源了。
不然只有仇怨,难道她还特地去记人家的名字,以此来勉励自己一定要报复吗?
……不会卫溪的名字是这个原因吧。
云鹤连连点头,只道眼前的人心细如发,恐怕连她们此行的目的都了如指掌。
她收了那么多凡人小徒弟,从廉婆婆到灵芝,全是云鹤的晚辈。
等到收卫溪的时候,云鹤起名,确实是直接按蔺溪的名讳来的。
完全不避讳,就是想让孩子承运夺运,多少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屠留听不见云鹤心中的这些变化,只觉得对方莫名地对她态度愈发恭谨起来。
她抬眼望一望蔺红叶,目光中也许带了点幸灾乐祸。
这里全是跟他蔺家有嫌隙的人,他不会感受不到。
屠留很是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从丹流一路走来,她知道自己夫郎是个小暴脾气,不知道有没有热闹可看。
——
屠留生平第一次觉得,香杀岭离她有这么近。
云鹤使用的飞舟是上品的沉阶法器,只需催动者修为高些,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在地面上看来,这飞舟完全就是一道掠影而已,看不出任何端倪。
穿行数十万里,香脉线在脚下仿佛被强行缩水的玩物一般,不甚真实。
现在,屠留在香杀岭前降下行舟的速度。
不同于长馥境内,从蔺家本家扩散出来的血雨一片,香杀岭的天空竟然是一片阴霾。
连屠留这个秽香都觉得,鬼气有点儿重了。
难道是众秽香都知道可以来这里重塑肉身,所以齐聚于此,导致的整体气氛不太对劲儿?
屠留心中如此想着,将飞舟缓缓停靠在一处洼地上方。
“唔唔——”蔺红叶眼见着目的地到了,终于忍不住扶着木梁紧闭双眼,脸色发青。
“需要老身看看吗?”廉婆婆在不远处小声询问。
云鹤不太赞同地回头,按她的想法,如果屠留想照顾那人,早就开口了,何必——
“不用麻烦。”结果是蔺红叶自己忙不迭地挥手,刚缓过来一些就急着追上屠留的身影,连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尾音飘散在风里。
云鹤倒是开了眼界,敢情这是小公子倒贴啊。
也不知道屠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人家厉害就是了。
云鹤叮嘱卫溪将众人安顿好,随即也转身跟上了屠留。
这一下船,云鹤也感受到了屠留先前在飞舟上便得出的结论。
秽香。很多。
多得能下血池游泳而挤得溢出来的那种多。
走在她前边的屠留,此时正在和一位,两位,三位……都是金瞳的冤鬼,一一对视。
这是什么情况,百里家的都变成鬼了?
屠留转了转视线。
远方有火光,影影绰绰之间,倒是透露出一点儿活气。
第79章 徒手阵
屠留能眼底映照出葳蕤的火光,一摇一颤,好不热闹。
可惜远处的火,照不亮近处的路。
那几只金瞳的秽香有了目标,有些甚至将头越过肩膀扭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屠留。
这些秽香的能力,是装作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