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留也不客气,手中盘蛇刺飞出,在各个秽香之间飞跃腾挪,没有一丝停顿。
就像回家开饭一样的轻松。
“大人,这香杀岭十分凶险,不明底细,咱们可以——”
云鹤提醒的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一颗秽香的头颅被扔飞到自己肩上,随即化为青烟,消散无踪。
……可以先拷问一些能控制的人或鬼。
云鹤抻了抻自己已经老化起了橘皮的脖颈,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屠留有她自己的打算,还轮不到她一个半路搭上的来指导。
况且——云鹤下意识将身后众人护住——屠留下手干脆利落,谁知道一句不合,她手中的灵蛇会如何动作。
云鹤有自知之明,屠留如果有一点儿不满,她们这群人可无法承受后果。
不能赌,不能赌啊。
众人于是在云鹤的暗示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屠留身后,在被黑暗笼罩的香杀岭前行。
灵芝心惊胆战地拉着她廉婆婆的衣角,眼睁睁看着秽香倒在自己面前。
她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喊出声来。
虽然之前在长馥逃难时,灵芝已经见过几次秽香了,但毕竟是孩子,见到如此鬼门大开一般的场景,还是适应不能。
打眼望去,她们是被秽香包围着的,乌泱泱一群鬼影,在冷暗的天空下浑然一体。
灵芝身量矮,更是有着一股全方位被围堵的恐怖感受。
也就是依靠屠留在前方不断打出缺口,加之云鹤等人在周围看护,才没有让羊入虎口,一进入此地便被蚕食干净。
屠留能听见云鹤忙里忙外的剑声,回头看了一眼后方。
一看才知后面究竟跟了多长的一条“尾巴”。
这不是裴蔺两家派来跟踪的那一种小尾巴,而是长长的凡人队伍,在生机渺茫的沙漠之中,竟然也能安稳落地。
屠留有一种相当奇妙的感受。
她一眼看见了露出半个脑袋的灵芝,心头一跳。
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当初小帆在血池面对百鬼之时,就比灵芝从容多了?
香魂天赋对人的影响有如此大么……
不过也对,有了依仗,人就能从容地立足于世间。
屠留回过头,再往那黯淡的深处看去,隐约的火星子越来越远。
她还没忘记自己来香杀岭的目的。
不是参观蜃楼金雨,也不是来看这些金瞳野鬼的。
她是想来这里寻找重塑肉身的方法。
相比于这些愣头愣脑的秽香,当然是火光来源处的活人们,更有可能掌握死而复生之法。
说不定,这些阑珊焰火,就是什么作法的仪式之一。
手上两件法器同时飞出,在屠留面前硬生生扫出了数十米见方的无人空地。
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却看见蔺红叶凑上来,明摆着看出了屠留的意图。
“别丢下我。”
蔺红叶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生怕自己被甩开。
自从血池一战后,两人所谓的香契岌岌可危。
蔺红叶也不是瞎子傻子,屠留对他冷淡许多,这是显然的。
可是蔺红叶偏偏想让她多看自己几眼。
明明当初是她先提的,一起往香脉线走。
“我只能保证你不死。”
屠留的动作一刻不停,腾出手来将他揽住。
毕竟以蔺红叶的的体质,怎么说也是移动的香料库,没有理由扔掉。
方才屠留也没有想把他放在人群中的意思,不过是出手慢了一点儿……
他怎么连这一会儿时间都忍受不了,怕成这样?
难道是此地有什么尤其凶险的东西,蔺红叶才会如此表现。
“你们蔺家有关于香杀岭的详细记载?”屠留微微低头,问他。
“你——”蔺红叶欲言又止,“嗯。”
他绝不可能对屠留直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只是……只是害怕她真的走掉不管了而已。
“周围有什么,等下遇到了记得喊一声。”
屠留见他没有马上交代的迹象,拎了人的后脖颈就继续加快速度。
身后云鹤等人根本来不及跟上她的脚步,只见一道烟尘凌空而去。
“大家退回方舟。”云鹤与卫溪在人群外圈持剑,与秽香们尚且隔着一线距离。
来不及抱怨屠留为何说走就走,这一点儿与冤鬼的安全防线也是人家打出来的,还是快些借着机会,重新整顿人马为上。
“师傅,您还能继续控制飞舟吗?”卫溪护送着最后一批人踏上方舟的甲板,忧心忡忡道。
卫溪之所以会在血雨中心遇到屠留,除了自行躲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云鹤能量快要耗尽,无法继续支撑驾驶行舟。
还好她们遇到了屠留,云鹤庆幸着晃了晃头。
那人的香魂能量源源不断,根本不是一般的出窍境界能达到的水平……
云鹤出身蔺家,虽然目前境界低微,却还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她清楚众人完全是走了鸿运,才能在人群中恰巧遇上一个屠留。
还有……她那个说是情郎,却更像人质的蔺家夫郎。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
另一边,屠留三两步踏上香杀岭的风势,在云层间快速穿行。
她居高临下,能看见丛丛山脉,在砂质的土地上绵延。
群山荒废,没有什么树木或其他植被。
只能说好在天空阴沉,否则这种环境,肯定要被光秃秃的山头反射的阳光弄得晃瞎眼。
“北漠不应该是一片荒漠吗,这些小山只是砂砾,还是原本有其他东西?”屠留有些好奇。
百里家在她的印象中,就是那种能在沙子地下打洞建造行宫的形象,没想到居然玩什么满城飘鬼。
这是正经世家吗?
“北漠的矿脉就藏在这些突起的脊背之下。”蔺红叶小心翼翼地去揉自己眼角的风沙,怕屠留不满意,先停了手上动作,回答完才继续。
……该死的,怎么这么痛。
蔺红叶觉得自己眼角都要撕裂了,偏偏前方火光越来越盛,他着急想要看清情况。
越急,就越处理不好。
沙子在他眼中胡乱被撵来撵去,一时之间甚至比周围虎视眈眈的秽香还要让他心烦。
不过,蔺红叶能暂时不管秽香,也只是因为他在屠留怀里。
现在这个麻烦,她一样能随手解决——
“手放下。”屠留压低声音,警告他,“如果不想变成瞎子的话。”
她在他的眼尾皮肤上轻轻一点,好像羽毛拂过湖面。
蔺红叶一直不敢睁眼,他感受到灼烧的痛苦淡去,但火在另一团地方燃烧起来。
屠留用她的香魂将东西挑出来扔出去,整个过程只是一弹指。
等到她已经落地看戏的时候,身旁的人还是紧紧阖着眼皱着眉,屠留才又点了一下他的眼尾。
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观赏着蔺红叶慌张地掀起眼皮,用更慌张的姿态强行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去。
假装没在看她。
屠留对此不置一词,她的视点落在了热闹的长街上。
这是一条由火焰串成的线,自南向北,绵延数里。
奇怪的是,虽然屠留赶来时明确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可眼前这批火把的持有者,都是显而易见的秽香。
难道是她出现幻觉了?
还是说,身边带着活人,干扰了她的判断。
屠留凝神盯着这条火线的内部,试图找出些与众不同的执炬者。
这些秽香的排列看起来遵循着某种规律,每三个单手举着火把的秽香之后,便会跟着一个双手举过头顶,手中高高捧着一个花环样式物件的秽香。
再后面呢,是一个木质的框子,被驮着走——
“它们不怕那木框子的木头着火吗?”蔺红叶顺着她的目光一同往下看,很是不解。
或许,是火把容易燃尽,因此特地自带的燃料?
“木框里有活人。”屠留终于找到症结所在,简短地回了蔺红叶一句。
“只有那么一点儿大,怎么装得下。”蔺红叶整个人趴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悄悄话。
屠留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自己的魂体领域中一片起哄声,总觉得她们是太久没参与正经活计了,才如此清闲地看戏。
“不安静,我把你们放出来跟它们硬碰硬如何?”
屠留再次发出警告。
蔺红叶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点自己,连忙缩了缩脑袋乖乖拉开距离。
但是后半句的“你们”,他一听就是魂体领域里的那些秽香。
柿子又不是在说他。
蔺红叶悄悄挺直了腰板,重新一点一点挪回去,身子一侧靠着屠留。
“砍断手脚,不就刚好能塞进去了。”屠留隔得远,伸出两根手指,眯起眼睛,在那来来往往的木框子前比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