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血丝的唾液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唇色鲜艳如业火烈烈。是磨牙吮血的野兽,最原始,最无人性,不讲礼节。
她惊骇得无以复加。
他捡来匕首割掉了绑在她脚腕上的布条。膝盖顶开她的膝盖。
楚昭知道他要做什么。
反抗也没用了。她便平静地说:“我讨厌越家,讨厌薛敏恩,讨厌越从流。”
“我讨厌一边照顾你,一边被你……”
“我讨厌自己这副会有感觉的身体。”
她看向他:“越夺,你如果要继续……我。从今天开始,我也会讨厌你。”
越夺看向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脑袋埋了下去。
他的鼻尖的轮廓。他的舌尖的轮廓。清晰可感。
她抓紧了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鬓角的头发被打湿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越夺爬上来,揽住她,舔去她眼角的泪水:“求你别讨厌我。求你别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吗?”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薛敏恩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姐姐,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楚昭看向一侧,平静地说:“但我不是只有你就够了。”
她感到环抱着她的人一僵。
“我嫁给宋先生,因为宋先生能给我想要的。但是你,你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也紊乱急促。
楚昭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将不忍与眼泪收得干干净净。她决然地推开他,这次容易地就推开了他。
他跪坐在一边,颤抖着,像一头败犬。
楚昭没往他那边看,整理好衣服,下了床。
“别走,别走!”他一整个扑过来,扑通一声,双膝砸地,双臂重重地坠在楚昭的大腿上。“求求你,别走。求你了,姐姐。”
“没有你我不行的,不行的,我会死的。”他的声音干哑、颤抖,欲哭而无泪的慌张,像丢了魂的死人。“别走,别走。”
“你不要再用死亡威胁我了。”楚昭平静冷酷地垂眼,看着他,他像一条雨中苦苦哀求的落汤狗。她有一丝不忍,差点动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决绝。
她知道必须果断,这样对他,对她,都好。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亡吗?”
“错了。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死后的血会不会沾到我的身上。”
“这么说,你应该听不懂。我是说,我一直担心的都是,越母,越太太,薛敏恩,我担心她会拿我如何。”
“是的,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自己。”
“包括和你做那种事。第一次是我主动,没错,但那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我想报复薛敏恩。她这么看重你,这么轻视我。如果她知道她轻视而不忌惮的人,轻易玷污了她为之投资的人。我都不敢想象那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
“事实上,比和你做还要爽。”
大腿上的重量一点一点减轻,直至彻底消失。
他的手垂下去,肩膀整个耷拉下去,他跪在那里。
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楚昭还有许多许多的狠话要说。这些年对越家的恨意,足以让她编造出更多更多的狠毒的话。
可是看到越夺这个样子,她已说不下去。
她后退了几步,推开了门,光线前仆后继地涌进来,照亮了房间。大大小小,遍地的烟头,烟灰,很久没有清理的样子。
楚昭抿了下唇,没忍住最后一丝的心软:“……少抽点烟吧,对你情绪不好。”说完,她边决然地转身,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越夺的视线。
楚昭叮嘱好保姆,拉着行李箱走出越家。
离开越家的每一脚都如踩在棉花上,不太踏实。
一阵冷风吹过,带来凉丝丝的雨,钻进衣领。楚昭打了个颤,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想起来该打个车。
上了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跟她絮絮叨叨地说今年秋天真冷。
“秋天了啊,”楚昭接着话,“过得真快。”
她想起距离母亲去世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秋天的某一天,警察局闯进出租屋,对着小小的她说:“你妈死了。”
她听到警察说,母亲死于车祸,死之前,和薛敏恩的丈夫,越从流在一起。
在同一辆车上。两个人都死了。
那一天,她被接到越家,正式在越家住下。大大的别墅里单独住着一个小小的越夺——越父死了之后,越母就将越夺一个人丢在了别墅里,让保姆照顾他。
后来她进来了,就是大大的别墅里住着一个她,一个越夺。
他那时候,真的很可怜。她亲眼看见过保姆拿小针一下一下地扎他。越夺不会哭不会说话,是个很好欺负的布娃娃。楚昭看不惯,就在保姆的床上撒满了针,偷偷为他报仇。
楚昭闭上眼,小时候喜欢挂在她腿上的小小身影,和刚才跪在地上求她别走的男人,模模糊糊重叠在了一起。
脸有些湿,楚昭摸了一把,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第35章 逃离(男主视角)
门没关,吱吱呀呀地摇着。
夹着凉雨的大风灌进来,砰得一声窗户撞在墙上。
越夺跪在地上,长久地垂首、静默。
时间与空间在他那里仿佛停止了。
他现在被困在一方安静广阔的雪地里。
大雪白白茫茫,他茫然地想着,脑子正反反复复地倒带。
心脏的位置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攥紧了它。他想不明白。
他只是在重复她的话。
“我嫁给宋先生。”
“宋先生能给我想要的。”
“你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他的记忆力和专注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楚昭的每一个咬字,所有的音调,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地上演。那些字句淋漓着墨,把纯白的雪弄得一团糟。
在说:他是垃圾。
他现在是垃圾了。
还说:她不要他了。
他现在是没人要的垃圾了。
手机在响。
他扭过头,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然后手机放在地板上。
他抱住自己,听手机说:“越老师,这有一部新剧,想邀请您和宋可可老师二搭。已经跟越太太商量过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来试镜?”
越太太。
噢,他想起来了,楚昭说:我并不在乎你……我担心她会拿我如何。
他伸出食指按掉号码,抱着自己发呆。
灰色的地毯缠花而缠花,他一朵朵看过去,最后被地上的刀光晃了眼。
他捡起刀,去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白光如昼。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脸盲,分不清美丑,对自己的脸也是。
这张脸仿佛属于广告牌,属于摄像机,属于薛敏恩。总之不属于他。
很多人喜欢盯着他看,说他长得漂亮。
他不怎么看网友对他的评价,但他隐约扫见过,“如果不是这张脸,凭这么烂的演技,我绝对看不下去”。
他不适合演戏。
上学的时候,他就看不懂戏里的人,无法理解戏中人所谓情所谓爱,无法理解所谓演戏。
以前,他不在乎。因为楚昭会陪着他。
有楚昭陪着就好了。
然而没想到,楚昭偷偷地改掉了志愿。没有带上他,自己就偷偷改掉了。
到底从什么开始,她开始不要他了?
她说他“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对。演戏不是他的自由,是薛敏恩的命令。脸是禁锢的筹码。
如果毁掉这个筹码,是不是就能重获自由?如果变得丑陋、恐怖,楚昭会不会……会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哪怕是厌恶的一眼。
刀尖紧贴在耳根处,斜着来了一刀。
血冒出来,砸下来,在大理石台上溅开,也许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腾腾地蒸发、活络。
往后的每一刀都要比第一刀来得容易、流畅、果断。
只要划花了脸,他就不用再去演戏了。
他就抱持着这种想法,一刀一刀划。直至面目全非。
接下来的过程太快了。保姆发现他,尖叫着跑下楼。他要离开越家,一跨出门便迎上来许多白色的影子,无数只手像鬼的爪子,抓住他。
他疯狂地挣扎着,推开这些人。
“别碰我!”他疯狗一样谁来撞谁,整个人跌跌撞撞闯出去。他想去找楚昭。
此时外面正风雨大作,脸上血顺着脖颈流进他的衣领,很快将身上的衣服浸透成淋漓的血衣。
他走了两步,抬起眼,断线的雨里,他的面前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