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丛在给她撑伞。
薛敏恩冷冷地看着他:“上镇定剂。”
冲上来许多只手按倒了他。
他死死地挺着脖颈,瞪着薛敏恩,直至意识模糊一团。
雨打在伞上,像一千根针砸在绷紧的布上,四处跳溅。
薛敏恩冷淡地看着医护用担架把越夺担上了车,目送救护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时候才能从中窥见母与子的相似之处:对于身外之物天然地不关心,甚至不屑于伪装,直白地挂在脸上。
“走。”薛敏恩收回目光,牵紧披肩,扭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张丛为她拉开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不去医院看看?”
“一个只会寻死觅活的废物,死不了。”薛敏恩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语气平静:“阿争还在饭店等着,开快点。”
时间对于越夺来说失去了意义。
对于病房里的他来说,一天和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区别。
清醒的时候,他就盯着天花板,任由楚昭的声音在脑子里打转。昏睡的时候,梦里也是他独自走在白茫茫的大雪地里。
梦里他在找楚昭。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
有时半夜里伤口会痒,他不能去碰,医生固定住了他的手和脚。
每天会有医护固定的时间来记录他的情况,伤口愈合,结痂,脱落,在药物和针剂的作用下,长出新的肉。
一个月后,医生替他卸了手脚铐。
薛敏恩推开了病房的门,来验收她的成果。
越夺正坐在病床上,背直挺挺地靠墙,木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即便她进来了,他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敏恩第一眼先关注了他的脸。
疤愈合得很好。几乎没有缝针的痕迹。
但要说一点没有,还是不大现实。
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的棕黑色疤痕像倒错的斑马线,也像影子,深深地印在那里。
可怖,可怕。
但底子在那里,还是俊美的。
薛敏恩正对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好了吧?”
越夺没看她,也不说话。
“通知你,今天出院。出院后,参加《六期花》的试镜,脸上的疤嘛……粉涂厚一点就看不到了。”
薛敏恩抚弄着指甲:“不过我先劝好你,不要再白费功夫。别说你划烂脸,你就算剁了四肢,我都要把你塞进马戏团里,想方设法让你站到底。”
丢下这句话,薛敏恩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门被摔上。病房里寂静无声。
越夺这才挪动了一下头颅。
手机响了。
一封匿名邮件。
附赠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画面里赫然是一对举止亲密的情侣,男方正低头接受女方的吻。时机挑的很好,恰好是他垂首的时候,楚昭的脸被他挡住。
邮件里还有一句话:
【这个视频足以令你身败名裂,对吧。越先生。】
越夺看着视频,一双刚才还冰冷而无色彩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一点一点,重新凝结。他缓缓地勾起唇角。
第36章 勿忘
朱倩紧紧盯着电脑,一直在注意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三天前,陈小松通知她,《六期花》副导演临时决定更换主演,换成了宋可可。原因未知。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脸色都变了。
陈小松当时安慰她:“别难过,姐。你这么努力,后面一定有更好的机会的。”
朱倩哪能不难过。但确实没什么办法。
演娱圈就是这样。有资源的顶没资源的,有运气的顶没运气的,努力才是次要的。
她不甘心。
《六期花》的导演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她本来打算靠这部剧翻身。
半路却被其他人截胡了。
她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圈子里谁人都知道越太太对宋可可的态度,儿媳妇预备役。
把资源揽在自家人手里,这是那些人一贯的做法。
但她不甘心。
只能出此险招。
叮咚。
邮件过来了。她坐直了。
越夺:【视频有剪辑痕迹。其余部分呢?】
朱倩:【这个不重要。我要《六期花》女主的角色。否则你知道我会干什么。】
越夺:【其余部分女方有露脸么?】
这句话让朱倩注意起来。她问:【你要干嘛?】
越夺:【不是你该知道的。】
朱倩:【你还没有回答我。】
后面任她翻来覆去,站起坐下,越夺没再回她。
朱倩想不通。他问那个问题做什么?
的确。出于保险,她把楚昭露脸的部分全部剪掉了。她可惹不起现在的楚昭。
可是,他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女方不露脸,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越夺终于回了消息。
朱倩点开来看,却疑惑了。
越夺:【你再好好回放一下视频呢?】
什么意思?
朱倩疑惑,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回放了视频。
朱倩一边用拉动视频进度条,一边暗自疑惑。
什么都没有啊,这越夺在搞什么,装神弄鬼?
朱倩生气了,给他发邮件:【你到底什么意思。】
越夺:“这样啊。你0.5倍速看呢?”
朱倩按捺住想骂人的心情,0.5倍速重放了一遍视频。
一分钟的视频,视频中的两位主角放慢了动作。
两人说了什么。
男方缓慢地低下头,整个将女方纳入了怀抱里。
女方踮起脚尖,亲吻他另一边的侧脸。
没什么……朱倩刚这样想,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汗毛一下根根倒竖。
她滑动鼠标往前拉了两秒,立刻放大了视频画面。
男方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频。
他轻微地歪了下脑袋。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他只是在接受女方亲吻。
但再细看,会发现他嘴角微微地勾起弧度,眼睛缓慢至极,往镜头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瞥射出一道冰凉阴冷的光,透过屏幕直达朱倩的身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如坠冰窖,骨子里渗出阴森的凉意——
那家伙早就发现她了!早就发现她有偷拍了!这么久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示音响了。越夺回了她。
朱倩手抖着点开了。
【好失望。以为你会发出去。】
“啊!”朱倩吓得关上邮件。
蹲在椅子上捂着耳朵,手心直冒冷汗。
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
出院当天,张丛来接越夺。
越夺整个人套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很低,戴着黑色的口罩。
从医院侧门出来,一路上了张丛的车。
张丛上副驾驶,关了车门。
车缓缓行驶在路上。
张丛边打方向盘,边说:“小越呀,越太太给你找了个生活助理,今晚应该就能到越宅。号码也发给你了,回头加一下就好。”
越夺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一点头。
“唉。想开点嘛,何必用这种方式自毁前程呢?”
“嗯。”
车在越宅前停下。
越夺下了车,一个男人迎了上来:“越老师您好,我姓赵,是您的生活助理。”
越夺瞥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宅子里走。
步子迈得又阔又急,赵助理差点没跟上。
还在疑惑他走这么快干什么,一路跟着他。
直到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拧了拧门把手。
“锁换了?”越夺问。
赵助理答:“保姆说这是上一个助理住过的,正好空置,所以给我住了。越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越夺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开门。”
“噢噢好。”赵助理拿出钥匙开了门。
越夺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床,衣服,书。”
赵助理说:“这个我不清楚,得问保姆。”
越夺夺门而出,踢踢踏踏下了楼。
保姆问他:“越少爷,您这是去哪儿。”
越夺:“楚昭的东西呢?”
保姆麻木着一张脸:“越太太说,那些东西留在家里晦气,让人拿去烧了。”
“烧了……”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既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表情。保姆甚至以为他可能没有听懂。
“烧了。”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她用过的床,翻过的书,她穿过的衣物……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夜里只有靠着这些念想才能入睡的东西,全都被轻飘飘烧掉了。
他对保姆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平静:“嗯。”
他在沙发上坐下,对着笔记本在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