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岚沉声道,“他既知情却未报,虽未参与甄家姐弟的案子,但是为买卖五石散的一众人等。即便大宋未对五石散有明文规定,可这件案子确实造成了极大影响,需及时审明与杖责。”
张仁白定定地坐在原处,忽起身走到陆岚跟前。
“可请陆大人私下草民说两句话,届时到了府衙的公堂上,草民也认了。”
陆岚挑挑眉,“嗯。”
陆岚跟着张仁白走到云来香外头,北风刮在两人身上,让张仁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仁白沉默半晌才抬头,“陆大人,您说的判罚,草民认。只是您......对卫小娘子,是否真心?”
他目光瞟向云来香的雕花木窗,像是怕惊扰了里头的卫锦云,又飞快收回。
“她才到平江府时瘦瘦的,铺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她做的第一份点心,草民也尝了......”
陆岚没接话,只看着他。
“可我娘说,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与我不是良配。草民......草民当时,拗不过我娘。”
张仁白忽然抬头,似是情真意切,“可草民是真的在意她!大人,您若不是真心待她,只是一时新鲜,就请......”
“你在意她?”
陆岚终于开口,“你父母说教她的时候,你就站在跟前,连句话都不敢替她说。”
他的目光扫过张仁白发白的脸,“你所谓的在意,是她需要撑腰时,你只顾着孝道与体面。你若敢有一次站出来,未必是这样的结果。”
张仁白嘴唇哆嗦着,“陆大人怎知?她是不是告诉你了,你们......”
“你认识她比本官早多了。你却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路被自己堵死了,现在倒来问本官是不是真心?”
“她的生意那样好,难道没有倚仗陆大人您半点吗?”
张仁白握紧了手心,费力说道。
“你以为她如今生意好,是靠了谁?是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揉面,为了试新口味,试的果子都要将自己酸晕过去。出了杀人案,她还要走夜路去送货......她如何倚仗本官,倚仗本官陪她走段夜路?”
陆岚冷冷的瞥他,“眼下她生意好了,你倒觉得是因为倚仗本官?你喜欢她,又见不得她从你眼里的小摊子,变成了连你都得抬头看的模样。你更怕的是她明明曾离你那么近,却从没选过你这种既喜欢她,又放不下身段的人。所以,她变好了,你不敢相信是靠她自己。”
陆岚嗤笑一声,只给张仁白留了个背影,“本官对她如何,不必向你交代。但你记住,你已经叨扰不了她了。她要走的路,你跟不上,也配不上......问完了,那去巡检司吧。”
陆岚转身回了云来香,留下张仁白僵在原地,北风刮在他脸上,眼眶却慢慢热了。
怎的会这样......他当时为什么不护她。
若是等他出来,他愿意改。
云来香里头的徐氏拽着张父的胳膊,“怎么办?仁白这是要去坐牢了!方才陆大人那架势,哪里是问话?”
张父皱着眉,强作镇定地拍开她的手,“慌什么?许是案中有牵连,叫去问问详情,不会真如何的。”
“问问详情?”
徐氏眼圈通红,“陆大人都明说了要杖责十下。他那身子骨,如今风一吹就咳嗽,这顿板子下去,还不得扒层皮?你快些去府衙,多少送些银子,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她哽咽着抽噎,“我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沾了那劳什子药啊。”
张父脸色阴沉,时不时往卫锦云那儿瞥一眼,见到陆岚的眼神,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还不是自从那个卫锦云来了以后,就没有好事发
生。自打她在这天庆观前开了铺子,仁白的心就野了,书也念不进去,如今更是惹出这等祸事,她就是个丧门星,克得我们家宅不宁!”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徐氏抹着泪,“街坊四邻都知道仁白吃那药了,他明年还要院试啊,届时府学里的先生们定然对他多有嫌隙,怕是连考牒都难领下来......”
张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还能如何?难不成真要他在平江府耗着,一辈子抬不起头?”
“怎的不能回老家去考?”
徐氏抬头争辩,“我看这平江府就是个是非地。再待下去,街坊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淹死。回祖籍去,离得远远的,谁还知道这些腌臜事?仁白也好歹能清清静静读几年书,从头再来!”
张父愣了愣,“那铺子怎么办,真就这么扔了?当初盘下这店面,花了不少银子呢。”
“留着给谁?自从仁白落了榜,咱们得心思不在这上面,铺子的账目就乱了,上个月算起,竟是亏的。眼下我们手里还有些闲钱,回老家寻个临街的铺面,再开一间小的,总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强。”
徐氏长叹一口气,“只要仁白能好好的,从头开始,比什么都强。”
张父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开口。
“罢了,就依你。收拾收拾,等仁白的事了了,咱们就走。”
云来香的柜台旁,陆岚正倚着。
“案子该是了结了?”
卫锦云忙着给自己倒茶。
精彩绝伦的案子,陆岚这人憋着竟不吐半个字。
陆岚伸手抚了抚面前的狸奴摆件,“嗯,人犯已押去府衙,后续由何大人审定。卫掌柜的生意,该恢复往日热闹,太阳挞可总算是要被更多伯乐瞧见。”
“那......陆大人是不是要回阊门了?”
卫锦云看看屋顶。
“自是要回去的,巡检司在那里。”
陆岚道,“且抓的那几个士绅牵涉甚广,需回去理清楚卷宗。”
“那还来天庆观前吗?”
卫锦云看看手心。
“嗯,我还领了当护卫的工钱。”
他垂眸看她,“只是往后公务缠身,怕是来得少。”
“噢。”
卫锦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腰间。
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衬得肩背愈发挺拔,喵喵全家福香包,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
“那陆岚应知晓香包怎么系,松了容易掉。”
陆岚低头瞥了眼腰间,见她的视线有些不对劲。
他又抬眼看向她,“你方才看的,是香包?”
“看看咋啦?我家铺子的限量款,还不许我瞧了?”
“许。”
陆岚失笑,“你看,你尽管看。”
他忽然话锋一转,“香香生辰那日,卫掌柜吃过我们府上的兔子流心包吗?”
卫芙菱从两人中间探出个小脑袋。
“我吃过!里头是黄澄澄的流心,又香又甜。”
陆岚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她。
“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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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锦云:什么小兔子流心包?[托腮]
陆大人:喜欢看,那就多看[墨镜]
第64章 儿童套餐
十二月,北风从临顿河与碧凤坊河的面上卷过,在其上留下厚厚的冰层。
几个汉子正哈着白气忙活,棉袍的下摆掖在腰带里,头上也裹了层厚布。一些胆子大些的,竟直接在河面上行走,也有凿冰运回家贮藏与在其上凿冻冰钓的。
两个穿袄子的男人正蹲在冰上闲聊。
年纪轻些的手里拿着根木杆榔头,榔头那儿磨得发亮,一下下往冰面凿去。虽然外头风大,但对他来说却不妨事,反而凿得兴起,就连额角也渗起了汗。
“你稳着点!”
旁边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往后缩了缩脚,“这洞再凿大些,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冰窟窿泡。”
“怕啥?”
年轻的直起腰,又拿起木杆榔头,“你瞧这冰,敲上去邦邦响。”
他说着抡起胳膊,木杆榔头落下,凿出个碗口大的洞。他麻利地解下鱼线,线上系着枚铁钩,钩上穿了条小鳅。
他咧嘴一笑,“我今儿非得钓两条斤把重的鲫鱼,回去让婆娘清蒸了,就着吃酒。”
“得得得,钓你的鱼。”
络腮胡男人往冰上放了的板凳坐了,“可别钓出些别的来,譬如......前些日子大伙儿当猪的那东西。”
年轻的手一滞,他扭头瞪络腮胡男人一眼,“你这人,好好的提这个,我这酒瘾都被你说没了!”
络腮胡男人反倒笑了,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拿出里头的油煎小黄鱼,嚼得满嘴喷香,“怕啥?有陆大人在,你想啊,前些日子街面冷清得能跑耗子,陆大人几日就把案子破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你看那几家,都开始凿冰运回家,天庆观前铺子的生意也开始好起来了,一会我们钓完鱼,去刘掌柜那称些蜜煎给家中娃娃吃。”
河岸边,几个扎着总角鞭的小童正扒着柳树干探头探脑。
“阿娘,我也想去冰上玩。”
一个小童扯着身旁妇人的衣角,撒娇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