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穿着件夹棉的褙子,把孩子往怀里拽了拽,“去那里做什么,冰上滑,你看那叔伯们都得小心走,你去了要摔的......明哥儿我们不瞧了,娘带你去云来香吃点心去,好久不吃了。”
娘俩才走到云来香门口,小童就指了指门旁那幅半人高的画,“阿娘,这里有好多太阳。”
画上有一群小童,或是举着糖葫芦,或是追着蝴蝶,个个圆脸蛋红扑扑。上头挤挤挨挨画了十多个金红太阳,太阳旁坐着个拄着竹杖的老翁,嘴角笑着,眼眯成了月牙。
老翁身后却缩着个怪东西,尖耳朵翘得老高,黑洞洞的眼睛,嘴角撇着。它浑身用墨笔勾了粗硬的毛,又画了个圆滚滚的肚子,虽瞧着凶巴巴,仔细品品,却又有点憨。
而云来香的门廊下,一串串黄色布料剪的小黄花叫人眼前一亮。花瓣剪得层层叠叠,中心缀着许多赤豆,用细麻绳串了,一挂挂垂着。
旁边那棵半枯的桂花树上也挂了小黄花剪纸,两扇木门上更热闹,贴着大大的小黄花,中间勾勒出了笑脸,就像在迎接客人般。
顾翔站在云来香门口,见有人来,忙侧身招呼,“客人外头冷,快进去吧。”
她今日穿得鲜亮,头上的包髻别出心裁,用的是嫩黄色的布巾,将头发束得紧实,鬓角的碎发也被仔细掖好。
那被妇人牵着的小童又指了指门廊下晃荡的小黄花,“姐姐这是什么花,我怎的从未见过的。”
顾翔低头看他,轻声笑笑,“我们卫掌柜说这是向阳花,开一开就一直对着太阳,无论太阳在东边还是西边......”
她今日腰间系着的围裙上,也绣满了向阳花图案。
说着,她又往门内让了让,“客人还是快请进吧。”
娘俩跨进门槛,暖意便扑面而来。
大堂里也挂满了那样的小黄花,黄灿灿的一串挨着一串,垂在梁下,柱旁。外头北风正呼呼地刮,这儿却因了这满室的黄,像是藏着数不清的小太阳,连空气里都暖融融的。
虽然才过午时,云来香里已坐了大半客人,不少与那小童年纪相仿的孩子穿梭其间。
小童才站稳,鼻尖就被满室香气勾得动了动,连声念叨,“好香啊,好香啊。”
顾翔在前面引着路,“小几都坐满了,客人要是不介意,和旁人拼桌可好?”
妇人笑着点点头。
顾翔便将她带到靠窗的一张圆桌前,桌边已坐着位带孩子的妇人。
她头发挽成个利落的圆髻,眉眼温和。她身边的小女孩扎着双丫,穿件绿色的小袄。
见有人过来,妇人先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在彼此牵着的孩子身上落了落,便各自坐下了。
小童沾到凳子,身子在凳上扭了扭,鼻子使劲嗅了嗅,忍不住又念叨,“好香啊......像是我从前没有在云来香问道过的点心味。”
“当然香啦,这是太阳挞的味道。”
对面的小女孩抬眼瞧他,将面前的盘子推给他看,“你瞧就这个。我和阿娘点了亲子套餐,里头有五个太阳挞还有两个春招粉圆,三碗杏仁酪。不过我吃不下了,等会回家带给我爹吃。”
小童眼睛一亮,连忙拽着妇人的衣角,“阿娘阿娘,我也要吃太阳挞!就要那个!”
妇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个套餐,咱们俩哪吃得完。你阿爹还要过七八日才回来,总不能将剩下的带给
来旺吃吧。”
晚雾走到桌边,“客人莫急,咱们这儿除了亲子套餐,还有儿童套餐。里头是两个太阳挞,配一碗杏仁酪,三十六文,正适合小郎君吃。”
卫掌柜总夸她的笑好看,她便一直笑。自从她在这儿领了月钱回家后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了,完全不相信她竟能挣到钱。
当然,她并不多补贴家里头,给自己置办了些胭脂头面,给孩子买了两件冬衣,给男人买了一双足袜。
大堂里的孩子几乎都点了太阳挞吃,充斥的甜香气让小童四处张望。
她拽着妇人的衣袖,身子晃来晃去,“阿娘,我也要吃太阳挞嘛......”
“好好好,就来个儿童套餐。”
妇人被他缠得没辙,无奈地笑了笑,她又抬眼对晚雾说,“我自己来碗红莲驻颜羹便好。”
小童立刻眉开眼笑,往妇人身边凑了凑,“阿娘对我最好了!”
“好嘞!”
晚雾应了,连忙转身往后院去了。
不多时,晚雾端着托盘过来,将儿童套餐摆在小童面前。
两只太阳挞金黄圆鼓鼓,酥皮层层叠叠,旁边是一小碗奶白色杏仁酪,表面撒了几粒碎杏仁,还卧着一颗红蜜枣。
小童早按捺不住,抓起一只太阳挞,“咔嚓”一口咬下去。
挞心甜润泛着乳香气,外皮酥酥脆脆,沾满油香,几口下来就把两只挞都咽了下去。
他这才端起杏仁酪,用小勺慢慢舀着吃,酪香混着蜜甜,抿一口就眯起眼。
朝酒又捧着一个托盘过来,“客人收好,这是儿童套餐的赠品。”
托盘里头是个向阳花发夹,嫩黄的布料做花瓣,中心缝了颗小小的蚌珠。
小童探头一看,连忙摆手,“我不要发夹,我是男娃娃!”
朝酒很快又拿出个更精巧的,花瓣剪得更细碎,边缘绕了一圈绿布,“这是亲子套餐的赠品,叫作向阳花发箍。”
小女孩一手接过发箍,拉妇人的手,“阿娘,给我戴。”
妇人笑着拢了拢她的髻,将发箍轻轻扣在她头顶。
嫩黄的花瓣衬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没有镜子照,她便继续问,“阿娘,金姐儿戴这个好看吗?”
妇人摸摸她的头,眼里盛满笑意,“好看,我们金姐儿戴什么都好看。”
小童瞅着对面女孩头上的发箍,心里头也跟着痒,他伸手指尖碰了碰晚雾放在桌边的发夹。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拽了拽妇人的袖子,“阿娘,你替我夹了试试。”
妇人“噗嗤”笑出声。
她反问道,“方才是谁说我是男娃娃,不要发夹的?”
小童一本正经,“夫子说了,‘有教无类,男女并育’,所以......我也可以戴。”
对面的小女孩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夫子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
小童笃定地点头,又往妇人身边凑了凑,“阿娘快给我夹上嘛。”
妇人笑着拿起发夹,轻轻别在他鬓边的总角上。
嫩黄的花瓣贴着他的耳朵,像是在他脑袋上真开了一朵小小的向阳花。小童伸手摸了摸,笑得合不拢嘴,却还强装镇定地端起杏仁酪,用小勺舀了一大口。
云来香里的小客人来的愈发多了,大半都是一家三口前来围坐一桌,或是拼桌。
亲子套餐里的太阳挞刚端上桌,孩子们就用手去抓,铺子里到处都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正热闹着,孟哥儿噔噔噔从门外奔进来,头上戴着个歪歪扭扭的向阳花发箍,小花随着他一晃一晃。
“卫姐姐,卫姐姐!”
他奔到柜台前,兴冲冲道,“孟哥儿捡了六个太阳了,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吃掉那个大雾妖了?”
“是啊,孟哥儿这么厉害,马上就给孟哥儿上大雾妖。”
卫锦云正在柜台替客人打包太阳挞,她擦了擦手,往大堂里扫了眼,“只是眼下铺子里坐满了,孟哥儿就在柜台吃吧。”
“不行不行!”
孟哥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连忙摆,“那是陆大人的位置,孟哥儿不能占的。”
卫锦云:?
柜台到底什么时候被陆岚包圆了?
小童听了孟哥儿的话,连杏仁酪都忘了吃,“什么大雾妖?”
旁边桌两个正吃太阳挞的小童立刻扭过头。
其中一个立马将嘴里的太阳挞咽下去,大声道,“你连大雾妖都不知道啊,常姐姐都讲了好多遍了,就是铺子外头摆的那幅画。”
“来,让我与你讲讲。”
戴向阳花发箍的小女孩也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当起了夫子,“从前啊,有个叫青冈村的村子,被大雾妖用浓雾罩住了。那雾好浓好浓,太阳的光都透不进来,地里的花儿都蔫了,叶子也黄了。”
她正了正脑袋上的发箍,继续道,“村里有个阿翁,他有双亮眼睛,能在雾里找到路。他就进黑山里找大雾妖,大雾妖说,你把眼睛里的光给我,我就收雾。阿翁点点头,答应了。”
“后来呢?”小童往前凑了凑,充满了好奇。
“后来啊。”
小女孩模仿常司言的样子,轻轻端起碗拍了拍,“大雾妖吸走了阿翁眼里的光,天上的浓雾果然散了,太阳照得村子暖暖的,花儿又开了。可阿翁的世界,从此就只剩一片黑了。”
“再后来,阿翁常摸着窗台叹,要是能再看看太阳就好了。眼下我们捡太阳,就是想给阿翁治眼睛。太阳多了,亮了,阿翁说不定就能看见了。而且啊,大雾妖最怕这么多太阳,就会被太阳烤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