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孙子样,一边馋点心,一边还吆喝的,让旁人瞧见笑话我们平江府。”
李二郎见他瞅着面包,嗤笑了一声,话落还是掰了一半递过去。
王大接过来塞进嘴里。
他咬开松软的面包,芋泥的甜润裹着肉松的咸鲜,甜咸交织在舌尖蔓延,滋味有些妙不可言。他连掉在衣襟上的碎肉松,都捡起来吃掉。
他含糊道,“果然好吃,有点对味了。”
“好吃就去喵喵面包工坊买啊,这是知州大人给兄弟们的年节补贴。”
李二郎拍掉手上的肉松。
“早问过了,还没开业呢!听说这面包眼下只供咱们巡检司。”
王大叹了口气,“云来香的点心也好吃,我都把她们家所有的品都尝过一遍了。可那喵喵面包工坊每日几个大炉子一起烘,香味能飘一条街。可惜啊,得过了上元才开张......”
说着,王大又凑过来,眼睛盯着李二郎手里剩下的面包,“再来半个,就一口,尝个味就行。”
李二郎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不给了,方才给你的还不够?等着开张自己买去。”
两人正凑在一起吵吵,抬眼瞥见个挺拔的身影。
两人登时收了声,包括周围几个巡检司的齐齐挺直腰板,恭敬又响亮地喊,“陆大人!”
陆岚点点头,“嗯,辛苦弟兄们。”
“不辛苦!守护平江府,这是小的们分内之事!”
陆岚看了几人一眼,“等年后换值,你们也能轮着休沐一阵,好好歇着。”
“是!”
陆岚走了一圈,阊门码头被手下们管得极好,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过年而懈怠。
但他近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先前卫锦云送点心,总肯让他陪着,有时他值完巡,还能顺路替她拎着空的点心盒子。
可这两日,她竟总牵着灰灰自个儿溜了满码头送货去,他来找她了,她人呢?
怎的忽然就不要他陪了?
明明前几日还笑着让他尝新做的乳糖圆子。
昨日好不容易陪着祖父祖母走完最后一家亲戚,得空往云来香去,却只看见两个妹妹在铺子门口画灯笼,说她去娄河市集淘东西去了。
她怎的不愿意见他了?
还是给妹妹们的花灯,他没找着合心意的,让她们失望了?
更奇怪的是巡检司的弟兄们,近来瞧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古怪,远远看见他就凑在一起嘀咕,见他过来又立刻散开。
昨日展文星路过阊门码头,明明是刻意绕过来的,却偏说“大人真巧啊,小的路过”,接着还突然冒一句“请问您喜欢什么呢”。
路过和喜欢什么,这两句话能凑在一起说?
陆岚皱着眉回想,实在是不明所以。
他不多想了,他要去见她。
上元佳节至,铺子里的伙计也陆续上工。卫锦云原是让她们过完上元才来的,却都说个个在家闲得慌。
要说顾翔,只走了两家亲戚,那一帮子伯姨叔婶便要追着她问,小顾啊,何时成个亲,可有看对眼的,你也老大不小了。
朝酒那头便催着说不如再要个孩子,晚雾那头知晓她出去挣钱了,便想尽办法打听挣了多少钱,可否借点,都是亲戚,帮衬一把。
这年不过也罢!
还是回云来香去缠着卫掌柜吧。
卫锦云坐在云来香的门口,手里剪着喵喵形状的窗花。元宝蜷在她脚边打盹,尾巴偶尔扫过她的裙摆。
屋里传来笤帚划过地面的声响,晚雾一边擦着柜台,一边跟朝酒搭话。
朝酒应着,将地面扫得一尘不染,“老大去看新订的木桌了,说是正午前就能全部送到喵喵面包工坊。”
小张和二牛正合力抬着新做的木门,往面包工坊的门框上安。
小张擦着汗喊,“卫掌柜,这门结实着,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瞧瞧王掌柜这手艺,还真能雕出个狸奴模样的大门。”
门的形状为了方便安,还是一样的大小,并没有改变形状。就是这门上雕了六喵的全家福,真是活灵活现,或趴或闹,叫人盯着能欣赏许久。
王木匠眼下用不着卫锦云哄他,自个儿自称——王鲁班。
卫锦云笑着应,“辛苦二位,一会来吃两碗乳糖圆子,祖母和晚雾做了好几种馅。”
两位婶子早已提前预定了喵喵面包工坊的洒扫,正拎着水桶,带着自己的家伙什过来。
圆脸婶子往屋里瞅了瞅,笑着道,“卫掌柜,你这新铺子装得真气派,我们俩跟小张说好了,等装完门就打扫。您家生意旺,我们也沾沾财气。”
她还记得卫掌柜夏日与她们杀价杀那十文,抠得不得了,铺子也是一堆霉,眼下竟直接开了两间,蒸蒸日上。
大家哪里需要再去拜财神爷,都来沾沾卫掌柜的财气吧。
“来歇会儿吃碗乳糖圆子!”
王秋兰端着个大盆出来,盆里是各式各样的乳糖圆子,不同颜色的馅里是芝麻馅与豆沙馅。
“我才煮好的,趁热吃。”
王秋兰把盆放在长桌上。
卫芙菱和卫芙蕖合力端着又一个大盆跑出来,“姐姐,祖母,咸口的来啦。”
这个盆里是肉馅圆子,汤里炖着切成块的白菘,汤色清亮。
朝酒第一个凑过来,先舀了个粉色乳糖圆子咬开,豆沙馅绵密,配合着软糯的外皮,清甜不腻人。
她张口一句太好吃了,仙家做的乳糖圆子,引得所有人拿了碗赶紧去盛。
卫锦云看着常司言独自埋着头在柜台里理账本,却半天没翻一页,连伙计们抢乳糖圆子的热闹都没凑,便端着碗才盛的芝麻馅乳糖圆子走过去,轻轻扣扣柜台。
“往日里闻着香味跑得比谁都快,今日怎的躲在这儿?”
她把碗递过去,看着常司言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慢慢道,“定是又不开心了。”
常司言不复往日笑容,只是盯着这碗乳糖圆子发愣。
“不愿说也没关系,先吃祖母做的乳糖圆子,芝麻馅的。我们吴地人,吃些甜的,甜一下就好。你的事什么时候想告诉你家卫掌柜了,我都在。”
常司言握着调羹,舀起一个乳糖圆子,咬了一口,甜甜的芝麻馅便从圆子落入碗里,她的眼眶忽觉有些热。
“卫掌柜......你可真甜。”
她含着圆子,声音有点发哑。
“别说胡话。”
卫锦云没催,只坐在柜台边陪着她,伸手
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吃,不够再盛,锅里还温着呢。”
常司言含着圆子,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下,闷声道,“我不想回家......”
卫锦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手将帕子递过去,“合着又是想赖在我床上?这都好几日了,我那床都快被你占去大半。”
“谁让卫掌柜的床软。”
常司言拿着帕子蹭了蹭脸,小声嘟囔,“家那边......我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
那日那对自称爹娘的人找上门,说要认她,她只觉得慌。
可捡她回家,陪她过了十几年冬夏的阿翁不让她进家门,她难受极了。
那对她根本不认识的父母,竟将她带回去,走了好几日的亲戚。她看着那些生面孔,完全不知晓要叫什么。
她不认识。
她明明只认识阿翁啊。
阿翁却是故意躲着她,要她和父母一起住。
“不想回就不回,我那床还容得下你。先把乳糖圆子吃完。”
卫锦云早瞧着常司言这几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没见她阿翁来寻。
往日里常司言晚归半个时辰,她的阿翁都要拄着竹杖来铺子门口问,如今在她这睡了几日,竟还没有捡到她阿翁的身影,反倒更让人放心不下。
常司言低头舀起一个圆子,芝麻的甜香压下了心中几分酸涩,小声道,“那......我再赖几日。”
“行啊。”
卫锦云笑着应,“就是你夜里再抢我被子,我可就把你赶去跟蕖姐儿和菱姐儿挤了。”
常司言终于笑了,尽管眼眶还红着,却比刚才松快了些,一口把圆子咽了下去。
不多时,门口就传来顾翔响亮的嗓门。
“哎哟卫掌柜,您这订的家什也太多了,拉了整整三辆驴车,还好强哥能一个人赶两辆,不然我都不知晓三头驴该怎的办。”
她才跨进门,就瞥见长桌上摆着的乳糖圆子,众人吃了个酣畅淋漓,二牛跟前更是叠了三只大碗。
她立刻凑过来,故意板着脸喊,“大胆!竟敢背着我偷吃好吃的,才搬完桌子就闻着香味了,合着就我没份?”
朝酒正在舀第二碗咸圆子,笑着回应,“慌什么,早给你留着了,甜的豆沙,咸的肉馅炖白菘,都在灶上温着,随你挑。”
顾翔立刻眉开眼笑,几步冲到厨房门口,自顾自给自己盛了一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