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传来清亮的吆喝,“白蚬哟——才捞的白蚬!鲜得能跳起来哟!”
戴斗笠的小贩撑着乌篷船过来,船尾的竹筐里装着几网白蚬。
船刚靠岸,小贩就拎起一网晃了晃,笑着朝卫锦云喊,“卫掌柜,您瞧瞧这蚬子,今早天没亮就去淀里捞的,个个肥实,您来两斤?”
卫锦云起身走过去,能看见蚬子在网里头微微动,个大饱满,“瞧着是新鲜,那称三斤吧。”
身后的晚雾也凑过来,凑着光看了两眼,也跟着接话,“可不是新鲜嘛,做个白蚬豆腐汤或是春韭同炒,那滋味妙得很。
”
卫锦云递过银钱,小贩接过时还笑着多叮嘱,“卫掌柜您放心,这蚬子放水里养着,到傍晚都还鲜活,祝您生意兴隆啊!”
说罢又吆喝起来,声音之大,引得别家铺子的掌柜也来购买。
卫锦云转身坐回竹椅,她面前是一只泥炉,小桌上摆着揉好的糯米面团,还有一小碟沙糖。
她重新去净了净收,取过一块糕团,掌心揉成圆润的小团,再轻轻拉长按扁成椭圆饼,一次做了多个。
她把做好的糕胚放进泥炉上的锅子,锅里的猪油已经微微泛热,糕胚刚放下去,就传来“滋滋”的声响。
清甜的糯米香混着猪油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没一会儿,糕的边缘就煎得微微发黄,翻个面,另一面也染上金黄。接着将沙糖加热融化后把糕点放进去煮一会,甜香诱人。
“姐姐,姐姐!来不及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手拉着手从云来香冲出来,脸上满是着急。
她们除了姨祖母一家,可没什么亲戚了。过年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如今过去了大半月还没调过来。一睁眼暖阳都刺眼了,便“噌噌”两声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撑腰糕吃了再走。”
卫锦云把冒着热气的撑腰糕盛进两只青花小碗,卫芙菱就一把抓过自己那碗,卫芙蕖也赶紧端起碗,姐妹俩顾不上烫,迈着小腿就往溯玉轩跑。
两人也只偶尔腾出舌尖,飞快舔一下碗边露出的沙糖汁。
到了溯玉轩门口,两人喘着气,却见周夫子背着手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半张油乎乎的鸡蛋饼,嘴里正大口嚼着。
见着姐妹俩,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饼往身后藏了藏,含糊着打了个招呼,“芙菱,芙蕖,今日倒不算迟。”
两人盯着她油润润的嘴愣了一会,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周夫子咳了两声,悄悄用袖口擦了擦嘴,“快进去吧。”
两人“嗯”了一声,端着小碗跨进书院。
周夫子继续站在门口嚼剩余的半个鸡蛋饼。
小时候总嫌上学苦,盼着赶紧长大不用背书,哪成想长大了在学堂当了夫子,日日盯着一群孩子读书,比自己上学还累。
这年刚过完没多久,学怎么就开得这么快!
她连睡个懒觉都要掐着时辰,还好钱娘子鸡蛋饼做得快,还会给她提前备着,不然她岂不是就要迟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一踏进书院,便快步走到自己的桌案旁,从挎包里掏出姐姐备好的木筷。此时离上课还有片刻,姐妹俩捧着碗,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撑腰糕。方才一路跑,热气散了大半,糕体温温的正好吃。
咬下一口,糯米软糯,外层还留着一点焦脆,顺着沙糖汁的甜香满溢开来。再细细嚼着,还能像吃年糕似的拉出丝,甜而不腻。
“卫芙蕖,能给我吃一块吗?”
一个圆乎乎的身影凑了过来,正是智多星,他盯着碗里的撑腰糕,咽了咽口水。
卫芙蕖抬眼,看了看他比年前更显圆润的脸蛋,笑着说,“智多星,年前你还说要去我家祖母的童装铺当模特,怎的过了几日,瞧着又更圆了?再胖些,我家的新衣裳可就穿不下啦。”
智多星摸了摸肚子,“我阿爹说过年要多吃点......那我就吃一小块,就一小块!”
卫芙菱和卫芙蕖碗里的撑腰糕本就多,听智多星开口,便爽快地各夹了一块给他,又分了些给周围的同窗。
甜儿捧着分到的糕,小口小口吃得慢,还与她们念叨,“我娘今早做了面炸小排给我当零嘴,油亮亮的可香了,一会咱们一块吃!”
智多星的眼睛又亮了,嘴里还嚼着撑腰糕,含糊不清地问,“甜儿,我......我也能吃吗?”
甜儿瞅了瞅他圆滚滚的肚子,捂着嘴笑,“智多星,你瞧瞧你衣裳都被肉撑出圈圈啦,还吃呀?”
“就吃一块!就一块嘛!”
智多星生怕甜儿反悔,又道,“一会儿我教你背书。”
正闹着,周夫子捧着书本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孩子们嘴角,手心都沾着沙糖汁。
她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速速去后院洗手洗脸,不然一会读书,沙糖汁沾到书本上,可就擦不掉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盯着周夫子没动。
周夫子被他们看得好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轻咳一声,无奈道,“好啦好啦,为师也去洗,咱们一起。”
此话一出,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一窝蜂地往后院跑去。他们一边洗一边跟着卫芙蕖念童谣,二月二,撑腰糕,夹糖糯米加胡桃,小孩吃了长智慧,大人吃了挺腰板......”
云来香门口的锅冒着热气,卫锦云把最后几块撑腰糕翻煎至金黄,身边的伙计们就围成一排,个个盯着锅里。
卫锦云把糕盛出来分给她们,“还没吃够啊?我今早和的一大团糕团,都被你们分光了。”
顾翔回道,“卫掌柜,这撑腰糕味好,糯糯的,我一人就能再吃一大团。”
“没啦没啦,真吃光了。”
卫锦云拿了空了的面盆,“别惦记了,一会午食让晚雾做白蚬炒春韭,鲜得很,保准你们吃得过瘾。”
顾翔率先转身,“那我先去把前堂的桌椅擦了,等着吃午食。”
常司言和朝酒也跟着散开,一个去柜台前想段子,一个去整理货架,连晚雾都笑着回厨房准备食材,转眼就把门口空了出来,只剩卫锦云看着她们的背影。
最近喵喵面包工坊的生意不错,祖母教着她的徒弟们多绣了几副寻故棋,两间铺子里都能传来玩寻故棋的闹腾声。
云来香里熟客居多,像是吕夫子、陆老常来,还有一些来平江府游玩的文人。喵喵面包工坊则多年轻人,她的几块蛋糕一推出,便有不少才子佳人在里头谈天说地。
蛋糕上的奶油是酥油,从前她都是研钵打奶,费好些功夫才能出来。但她又买了驴三匹,让王木匠设计了个靠拉扯的畜力打奶箱,无须人工练出肱二头肌。
灰灰不参与,灰灰是她的心爱聪明小驴,时常陪她送送货,吃吃草料与果干便行了。
驴,有时也是不同命的。
卫锦云正收拾着锅具,便听周围几个人喊“陆大人”。她抬头一看,陆岚正朝这边走来。
他墨发高束成利落的马尾,红纹抹额下眉眼俊俏,身上穿的是她前些日子送的红白劲装。
阳光落在他身上,宽肩窄腰,腰间玉带束得紧实,走路时衣摆和她的喵喵香包轻晃。
卫锦云盯着他看了片刻,脑子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人站在阳光下,怎的就这么......晃眼?
她想了半天也没找着贴切的词,只有一个字——炫。
当初她让沈掌柜做这衣裳时,特意多加了几层衬布,就是想让版型更好,走路起来更飘扬,像话本里大侠穿的那样。
如今陆岚穿上,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仿佛这样的衣裳本就该是为他做的。
卫锦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陆岚,先开了口,“陆岚,你今日休沐?”
陆岚点点头,“嗯,今日不当值。”
“要坐哪里?”
卫锦云擦了擦手,“早上的撑腰糕都被伙计们分光了,要不尝尝新烤的蛋糕?刚用鲜牛乳打的,今早送来的莓果很甜,你肯定喜欢。”
“我都行。”
陆岚很快走到她身旁,“我还是去坐柜台那边,你忙完来陪我,好不好?”
卫锦云心里微微一动,笑着应下,“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锅具收进厨房,马上来陪你。”
“好。”
他看着卫锦云转身往后厨走的背影,走到河边看了看河中倒影,确保身上没有任何疏漏后,才跨进云来香。
他今日势必要在赶在那个人面前,说出他的心意!
陆岚在柜台旁坐了片刻,面前碟子里的两块鲜奶蛋糕已见了底,抬眼望去,卫锦云却还在后厨与大堂忙碌。
她一会帮晚雾搬了筐春韭,一会
又和朝酒清点才到的糯米粉,脚步不停,压根没空闲过来陪他。他倒也不恼,只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忽听门口传来伴着爽朗的笑声,一位穿着宝蓝色绸缎袄子的年男子推着辆车走来,车上放着好几层竹筐,筐里满满当当都是裹着稻草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