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跳绳是卫掌柜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比竹竿灵活些,也不容易夹到脚,编几首歌谣跟着跳。他这两日见天庆观前的好多孩子们一块玩。
宁无涯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他左右无事,便点头应了。
但是。
说好的一起跳绳,为何他成了石桩子,是觉得他这把骨头跳不动吗?
他力气大得甚至能与牛搏斗!
孟哥儿将绳子的一端系在宁无涯的腿上,另一端牢牢绑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一边跳,一边念着卫芙菱教的歌谣,身子虽圆滚滚却比元宝好,像只灵活小猴,引得路过的客人纷纷立着瞧。
宁无涯也看得乐呵,时不时提点一句,“慢些,别摔着。”
跳了约莫两刻,孟哥儿也嫌累了,便停下来歇气。
宁无涯解开绳子,坐在竹椅上喝茶问,“你卫姐姐呢,这都快晌午了,还没见着人影。”
“卫姐姐一早就去阊门枫桥那儿了。”
孟哥儿喝了一大口牛乳解渴,骄傲道,“我卫姐姐很忙的,要挣钱养陆大人。”
卫锦云城郊牛棚送来的新鲜牛乳,赵香萍都会买上两碗煮开给孟哥儿喝。
实在是卫芙蕖和卫芙菱姐妹俩个子蹿得太快,明明去年相识时,还比他矮些,怎的过了一年,比他高了半个手掌,给孟哥儿急得每日直跺脚。
梦里都在长个子。
宁无涯无奈笑了笑。
徒儿也是被养着了。
他这次下山,本是来看徒儿陆岚的,顺便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小娘子,能让他家那冷硬如冰的徒儿动了心。
如今见了本尊,倒真是想明白了。这小娘子生得一双杏眼,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活泼又灵动,身上还有股子闯劲,确实吸引人。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哭笑不得。徒儿忙着公务,没什么功夫陪他。
这卫掌柜倒好,比徒儿还忙,成日里不是在云来香打理生意,就是往城东的牛棚里跑,难得不忙生意,便跟着牙人去看房。眼下又去了阊门的枫桥码头,真是想与她多说两句话,比那登天还难。
他这老头本想下山凑个热闹,瞧瞧两个孩子的相处,竟落得个无人理睬的境地,只能一个人呆在云来香,偶尔和天庆观前的孩子们玩。
宁无涯望着天庆观前往来的人群,忍不住感叹。
平江府虽好,可再这么无趣下去,待见了他们俩订完亲后,他怕是要回缥缈峰继续种菜去了。
顾翔从云来香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点心盘子,往宁无涯面前一递,“喏,老头,这是我们家卫掌柜给你做的点心。”
宁无涯没急着接,上下打量了顾翔一眼,“顾小娘子,你能不能客气些,老夫怎么说也是......”
“不能。”
顾翔半点没给面子。
谁让这老头初下山时,对着卫掌柜说样貌好,长得水,转头又盯着她瞧来瞧去的,活像个没正形的登徒子。即便是陆大人的师父,也不留情面。
宁无涯并不恼,美滋滋接过了他的点
心。
顾翔继续道,“卫掌柜一早就去阊门了,临走前特意给你做的,眼下这点心凝好了,脱模给你尝。她知晓你这几日总在云来香吃点心......开心吧?”
这话里带着点揶揄,宁无涯却笑弯了眼角,连声道,“开心开心!我就说卫掌柜这小娘子人好,长策跟着她,真是享了大福了。”
顾翔没接话,只白了他一眼,转身要回铺子里帮忙。
宁无涯低头瞧盘子里的点心。
盘子里点心有好些,每一块都泛着晶莹的粉,内里嵌着饱满的樱珠,红得透亮,一端盘就晃晃悠悠。其上撒了些樱珠果酱与蜂蜜,瞧着软,却不散形。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春水生。”
顾翔的声音从铺子里飘出来,“用了桃花汁调的色,用琼枝液凝的样,里头嵌的是今早刚新鲜送来的樱珠,这可是头一茬樱珠,酸甜可口,你这老头尝尝就知晓了。”
宁无涯用调羹擓了一口,送进嘴里时,先是尝到一层酸甜的蜜,接着便是弹润的口感,含在嘴里轻轻一抿。
四月里的樱珠味儿好,里头的樱珠还专门去了核。酸甜的汁水迸出来,春水生的清润,蜜的甜,三种味道混在一起。
清爽又有趣,着实适合春日。
宁无涯忍不住连吃了两块。
风儿轻轻飘,长策真是好命啊。
卫锦云站在阊门处的枫桥上,身旁跟着王牙人和好几位田主。
春日的码头还是这样热闹,岸边挑着菜筐的小贩高声吆喝,漕船靠岸时有船工的谈笑声传来,乌篷船首尾相接,舱里堆着的粮袋和布匹隐约可见。
王牙人在她一旁唾沫横飞地介绍地块,她的目光却顺着河道往远处望,心里已把这地段的优势盘算了个透。
这阊门枫桥码头的运河沿岸,是块宝地,她要将她的面包工场开在这里。
先不说别的,单是这水路就占尽了便宜。往后若是工场建起来,面粉、糯米从吴江县、昆山县的粮庄装船,顺着河就能直抵厂门口。
给水兵送面包更方便,直接拉到码头,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从工坊雇人拉驴车,既费力气又怕颠簸坏了。且她还可以卖往附近的州县,商船就在这码头停靠,装货即走。
再远便去不了了,她实在是研究不出什么保鲜技术,点心面包用冰存放也只能存几日。
还有些更省心的原料,近郊的田地里种的都是粳米、小麦,到了收获季也可以直接去农户手里收,糖料也不用愁,阊门这边粮行、糖行扎堆,岭南来的蔗糖常年有货,随用随买。
除了水兵和外头的销路,还有阊门这儿的。
阊门处茶楼酒肆不少,瓦子里日日人满为患,往后工场的面包做好了,比天庆观前送起来快。枫桥码头更是客流不断,往来的商船船员也会买,届时直接在工场前头在建个前台。
最重要的是码头取水方便。和面、熬糖、清洗原料,都要用到水。况且这地段远离官署寺庙,不用拘着坊市的规矩,厂房想怎么建就怎么建,至于原料仓、生产间、晾晒场等都能留足空间,比挤在喵喵面包工坊的后院好多了。
云来香的点心,就是要内外皆卖嘛。
王牙人满脸笑容,小心试探问,“卫掌柜,您瞧这地段,运河边、码头近,往后运货还有招人都方便,就是......这地价得十贯一亩,比别处贵些。”
“美得很,十贯一亩,值这个价,买呗。”
卫锦云喝了一口田主递过来的茶。
另一田主咂着嘴叹,“卫掌柜真是好阔绰,这八亩地买下来,再搭厂房,置家伙,可不是小数目,建起来也得费不少力气呢。”
“我不急。眼下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还忙不过来,新工场慢慢建就是,反正我有大把的功夫。先把这工场的规划做细了,往后用着也省心。”
王牙人在一旁再次确认一遍,“八亩,卫掌柜,您没说笑吧?这可不是您养牛的草地,坦开阔够牛撒欢了,还便宜,这八亩地可是真金白银的十贯一亩啊!”
“就是得要八亩。”
卫锦云点点头,“除了生产房、原料仓、晾晒场这些主要地方,我还得留工人休息的屋子,总不能让他们干活累了没处歇,那些工具也得有地方放,堆得乱七八糟可不行。我还想让成品仓库更得大些,往后卖到周边府州的面包,得有地方囤着,届时要挖冰窖的。”
一个工场的前期规划可小不得,宁愿多腾些空地,她也不能心疼那几十贯钱。
王牙人听了卫锦云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您这规划也太周全了。”
眼前这卫掌柜看着年轻,行事却半点不含糊。先前盘下张记文房四宝店开喵喵面包工坊,又置了地养牛,把两家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已是能干不已。如今一开口就是八亩地的工场,连辅助区域都想得明明白白。
当真是厉害。
他自己做牙人这些年,见多了买地置产的主儿,大多是盯着眼前的利,像卫掌柜这样把长远规划铺得这么开的,还是头一个。
八亩地啊!可不是养牛的那几亩草地,这要是建成工场,那规模,怕是比阊门内的大粮栈还要气派,他想都不敢想。
王牙人咽了口唾沫,再看卫锦云的眼神里全是敬佩,连忙跟着点头。与卫掌柜做生意,只管跟着干就是,反正她胆子大,不怕亏本。
且给的佣金,那也是相当可观呐!
卫锦云与田主们在田契上按下手印,王牙人便收了文书,哼着调子去府衙备案。
田主们不知该如何感谢,就一股脑儿围了上来,提了一堆自家的好东西。
有位老汉往她怀里塞了只装满樱珠的果篮,旁边的农妇更直接,把两只用草绳捆着鸡爪的扑腾活鸡往她手里递,还有送一筐鸭蛋的......推搡间,她怀里,手里都堆满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