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负责嵌,孙女俩也在一旁帮忙,使劲将粗纱拉得平整。
如此一来,除了前些日子比较粗粝的修缮,铺子里最精致好看的,竟是二楼两扇雕花木窗。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外连连感叹,左边墨香袅袅,装修雅致,右边招幡飘扬,香气扑鼻。
她的。
两扇好窗。
门楣上方被雨一直滋润的多肉,倒是像她家铺子的招牌似的,长得不错。
“卫小娘子,你在叹什么气呢?”
自从见卫锦云下河捉人后,张仁白拍手钦佩的间隙,也与卫锦云的话多起来。
毕竟是连着一道墙的交情,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下主动开口时,脸也不红了,音也不颤了。
“我正思量着铺子的修缮。”
卫锦云再次瞧了他家文房四宝店一眼,“不知张公子家的铺子,请了哪位匠人设计,瞧着素雅又清和。”
“问这个呀。”
张仁白思索了会,“这是我爹娘请的师傅,我记着好像是西北子成街的周师傅。”
卫锦云来了兴趣,打听道,“不知这师傅工价如何?”
“不算料子,许是花了五十两吧。”
卫小娘子主动开口询问,张仁白热情起来,“我给你引荐,我这认识......”
“不见!”
卫锦云斩钉截铁。
五十两,也就是她风雨无阻,不辞辛劳,摆摊一年吧。
还是不包料!
这年头请个设计师,也这般贵价?
见卫锦云的笑容忽然停了,张仁白的话到嘴边,也跟着戛然而止。
他想着与她多说两句,便转化话题,“今日那唤作‘虾片’的东西,味道极好。”
这零嘴一嚼似是停不下来,吃进肚里也如吞了气不止饥饱。还未等铺子里头客人上门,张仁白一边看书,一边咀嚼,一片也没给客人留。
“嗯,我明日还给张公子送。”
“好!”
张仁白喜上眉梢,每每与卫小娘子攀谈,都自觉有些心跳如鼓。他想了一会,慢慢开口,“再过半月,我爹娘便从老家回来,届时,届时......”
“回来啦?”
卫锦云滞了一会,“挺好。”
家中围墙,也挺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卫锦云便回铺子里头收拾东西去了。
“仁白哥哥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孟哥儿手中拿着卫锦云给他买的萤灯,和卫芙蕖卫芙菱二人,在三家铺子面前瞎转悠。
“你这萤灯......”
张仁白捧起孟哥儿手中的萤灯,“挺好。”
吕宅的茶会聘金是六贯,去除近两贯的成本,卫锦云到手四贯。摆摊每日的毛利为三百余文,除去生活花费,木料尾款,再加上张仁白那儿月底的结账。
卫锦云一个月约莫能攒下十五贯的钱。
等手里多些闲钱,她才能考虑铺子的精装修问题。卫锦云将这些日子挣的钱分成好几份,放在铺子的不同地方。
今日买的枇杷和杨梅还有剩余,这些新摘的好东西一隔夜就失了风味。
竹篮里的杨梅紫黑饱满,她取了碗清水,撒盐将它们浸泡一刻
后清洗干净,放进竹匾铺平,在屋檐下晾晒。
枇杷自然也用同样的方法洗净。
卫锦云坐在凳子上,取过小刀,挨个削去枇杷蒂,对半剖开,剜去中间的核。金丸似的枇杷果肉便落在碗里,堆得渐渐冒了尖。
砂锅架在泥炉上,她将枇杷肉倒进去,用调羹慢慢搅动熬煮。
摊贩们为了让枇杷们显得更新鲜,特意留着不少枇杷叶。新鲜的枇杷叶洗净煮开,澄澈的紫色浆液自然也要与黄糖一块混进果肉里头同煮。
枇杷果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起细泡,果香蔓延。
卫锦云守在砂锅旁,时不时用调羹背压碎煮软的果肉。待调羹提起时,稠汁能拉出细细的丝,她才熄了炭火,加入用石臼捣磨过的川贝。
从前祖父便是这样熬川贝枇杷膏,即便不是秋冬,也能偶尔冲泡一碗,又甜,又清新润肺。
她这铺子毕竟是以旧翻新,打扫得再干净,总是放了多年的。铺子要多通风,人的康健自然也要跟上。
在放凉前,她分别擓了四勺,冲了温水。祖孙四人一人一碗,在甜香气里回床安睡。
卫锦云睡眠浅,在睡前总要想着如何出新糕点打出名气,吸引兴趣,每日重头来一遍后,才能入睡。
约莫亥时的竹梆子响了片刻,家中院里忽传来“扑通”一声,卫锦云忙下楼去查看。
院里清清静静,似是没什么异常。她走到墙根处,见她嘱托泥瓦匠们在围墙上铺的碎瓷片掉落了几块。
她将碎瓷片捡起,防止日后妹妹与祖母踩到,才重新上楼睡觉。
从阊门买的茉莉还有剩余,卫锦云给自己放了个假,不去逛阊门集市,便起得晚了一些。
待她下楼时已是巳时两刻,两个妹妹正凑在王秋兰身旁低头包馄饨。
“夏至才过不久,眼下吃馄饨可赶不上了。”
卫锦云走到三人身旁洗脸,顺带去检查昨日掉落的碎瓷片。
这边插着碎瓷片的围墙是与李记熟食行共用的那一堵,卫锦云捡了一块,仔细盯了几眼。
“咱们的夏至是在船上过的,这不,补上一个。”
王秋兰低头包得仔细,“这两日天热,瞧着你们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想着换换口味。”
“祖母最好。”三人齐声应答。
王秋兰时常包馄饨,姐妹二人早就将包馄饨的技艺学了个透彻。
卫芙蕖用筷子挑了点馅搁在皮中央,指尖蘸了水抹在皮边,双手一捏,便是一只整齐的银元宝。
卫芙菱贪心了些,每一只馄饨都放了不少馅,捏出个圆滚滚的疙瘩,倒像只胖角子。她往竹匾里一放,在王秋兰包的整整齐齐的馄饨堆里格外明显。
“姐姐醒啦,等会祖母给我们煮馄饨。”
卫芙菱指了指挺拔的胖角子,“这些大的一会给姐姐吃,姐姐多吃点,金婆婆说吃什么补什么......姐姐再多些肉,身子才会更好。”
“你那下了,一会儿准成面片汤。”
卫芙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姐姐吃我包的,不吃面片汤。”
“蕖姐儿坏。”
卫锦云取杨梅扁箩的功夫,小麻雀和小蝴蝶又叽叽喳喳上了。
扁箩里的杨梅表面已经完全晾干,除了按压会渗出汁液,不留其他的水痕。
卫锦云取了个坛子,将杨梅慢慢倒进坛中。一层杨梅,一层黄糖,依次堆叠满,最后再灌上稍微烈一些的秋露白酒。
最后她取过几张桑皮纸,在坛口叠了三层,用细麻绳绕着坛颈缠了几圈,勒紧。
杨梅酒果香醇厚,拣出里头的杨梅单吃,还有止泻疗效。她小时候一肚子疼,祖父就从酒坛子里舀一颗杨梅给她吃。
辣辣的,甜甜的,吃完就不疼了。
堆积的枇杷与杨梅,终于全部被她努力消耗完毕。
待卫锦云泡完杨梅酒,煮得馄饨也好了。
刚出锅的馄饨浮在碗里,薄皮裹着肉馅,只只饱满。
吹开热气咬一口,皮滑鲜嫩,馅里的鲜汁也慢慢散开。煮馄饨的汤底放了王秋兰称的白虾干与紫草,鲜香醇厚。
当然,卫锦云面片汤吃了,包得仔细的也吃了,在两位妹妹间保持平衡,撑得自己几乎走不动道。
待蒸上她的糕点,她便在藤椅里摇摇晃晃消食,顺道喝一碗妹妹买来的百合桂圆羹。
吃完她们包的馄饨后,她可终于能享受到甜羹的待遇了。
卫锦云本想来平江府后得空了,自己去医馆开些补药,或是煮些药膳补身。眼下可好,完全不用她自己瞎操心。
人常说啃老,她美滋滋啃小。做到出门靠自己,在家靠妹妹。
半睡半醒间,隔壁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卫锦云出了铺子,也顺道给张仁白送点心。
原先来过李记熟食行的几个男人堵在门前,“赵香萍,今日三十,欠债还钱的日子到了!”
赵香萍站在门口,护着孟哥儿,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便有一位男子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干净利落的蓝布长衫,面容清秀,身形挺拔,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为首的男人见状,笑嘻嘻道,“赵香萍,这是你新找的贼王八?怎的不过半年就遭不住了,不要那李大胆了?”
展子明声音沉稳,并未在意男人的话,“在下为赵香萍聘请的讼师,她与丈夫李大胆的和离文书已递交给府衙,很快就会有结果。按照大宋律法,和离后夫妻债务划分明确,她丈夫在外所欠债务,与她再无干系。”
男人冷哼一声,见他不过白面书生一位,满脸不屑地反驳,“和离文书?你说有就有?拿出来让我们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