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文星见这一光景匪夷所思,重新点了一碗荔枝膏水,在不远处直挠脑袋。
“大人,民女还想请教一事。”
卫锦云从推车底下取出一包油纸封好的虾片,她想了一会,弯腰又取了一包。
“讲。”
“我家中的院墙顶上虽摆了些碎瓷片,可这碎瓷片怕是不大顶用。您见多识广,像这种情况,院墙还能怎么再加固些,要不要再加些别的东西?夜里若是有贼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尽早发觉动静?”
她昨夜就发觉院里的声音不同寻常,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的声响。即使是野猫或者是黄鼠狼,也不可能那么大动静,还撞了不少碎瓷片下来。
那,也许是人。
这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但家中只有祖母和妹妹们,万一真是贼人,可不得了。她这防盗措施一定要做好。
眼下捉贼拿手的陆巡检在她跟前,无论是与她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情,都瞧着良善无比,那这防盗措施不问白不问。
陆岚低头对上她的眸子,耐心回答,“碎瓷片铺得散了确实挡不住有心人。你家院墙不算矮,可先让工匠把墙顶的碎瓷片归置得密些,再掺些棱角锋利的碎铁片,买些就用打造农具剩下的角料即可。这些东西铁匠铺里多得是,混在瓷片里,踩上去更扎手。”
“自然也可在墙根处挖一道半尺宽的浅沟,沟里铺些碎石子,夜里有人靠近,踩在石子上动静大,院里能听见。夜里闩门后,若听见动静别贸然出去,先躲在暗处瞧瞧请教,实在不对就朝着墙外喊大几声,邻里听见了也能帮着应援......且这几日,我让巡夜的弟兄多往天庆观前处走两趟。”
陆岚记得那日她身边是眼下身旁这两位妹妹,还有一位祖母。她这点心摊子瞧着生意不错,许是被有心人盯上。
是哪个贼人。
陆岚正想着,怀中忽被塞了两个油纸包,份量之多可抵他那零嘴四份。
卫锦云凑到陆岚跟前,感激道,“这是今早新炸制,昨日在茶会席间没见到大人,怕您没吃着......也多谢大人的主意。”
“无碍。”
陆岚握着油纸的手紧了紧,却也淡淡回答,“若这几日夜里还有动静,白日里,可去府衙报官。”
她也送零嘴给他了。
还是两包。
事已办成,陆岚一时也不知要多与她说什么,便转身上马归家。
“大人,您慢走。”
卫锦云忙不迭应着,“大人,要民女送送您吗?”
今日大概是自回了平江府,最喜庆的日子了。
两位妹妹进了好私学,又天降十贯,还得一包油汆臭豆腐干。
卫锦云心中愈想愈得意。
“协助破案者。”
陆岚瞧着眼前之人自他给了油汆臭豆腐干后,笑就没停过。他瞧了她的脸一眼,又很快看向别处,清咳一声,“可自称我。”
她笑得这样高兴,那他日后路过时,还可以顺手给她带零嘴。
陆岚想了想,将手中的竹篮又挂回了原处。
“好的大人,您慢走!”
卫锦云不忘朝陆岚的身影挥了挥手。
要不怎么大家都觉得陆大人好呢,还亲自来通知她有赏钱拿的事。
这陆大人。
果真好。
卫锦云给的两包虾片,陆岚自己留个一包,余的一包分给了身后的手下。
“大人,您这竹篮。”
展文星一手拉扯着缰绳,另一手钳着虾片,咬得咯吱作响。
“路过山塘时,买条鱼装。”
“我就说是用来装鱼的吧。”
荆六郎双手未缚马,单凭双腿蛮力驱马,双手捧虾片,“一会你还得赔我身衣裳。”
展文星脸皱了一团,很费解啊。什么时候多的协助破案可自称“我”这一规定。
卫锦云用竹签各自挑了两块臭豆腐干,分给妹妹一人一块,便推着她的推车去集市上挑她的大席好菜色。
“卫小娘子。”
吴生开口叫住了她。
“嗯?”卫锦云回头瞧了他一眼,嘴里还不忘嚼着臭豆腐干。
“你,你觉着,觉得这陆大人如何?”
吴生攥着唐殷的胳膊,愈攥愈紧,愈攥愈紧。
“很好,人特好。”卫锦云应答了一句,与妹妹买半扇猪去了。
“吴兄,你把我当木头做的不成。”
唐殷使劲从吴生手里将胳膊给拽出来,“明日要是拿不动笔,就怪你。”
吴生定定地盯着卫家三姐妹的背影。
她果然是喜欢膀子上有肉的。
那,他也能练出来。
卫锦云今日到阊门集市上大买特买,要不是卫芙蕖阻止,能将一整头猪都给运回来。
二人劝了半日,最后带回五花三斤,排骨两斤,烧鸡一只,鲥鱼一条,小鱼一篮。
待回了铺子,见孟哥儿搬个凳子坐在河旁,与张仁白一块钓鱼吃虾片。
河旁的莲花开得鼎盛,有蜻蜓从莲瓣上飞过,打转几下,又落到二人木桶里的几片水草上。
“卫姐姐回来了。”
孟哥儿丢下鱼竿,跑到她身旁帮她推车,“我与仁白哥哥钓了鱼,你快过来瞧。”
两只木桶整齐地摆在一块,靠近孟哥儿的那只,里头白条鱼和鳑鲏鱼时不时冒出个脑袋,张仁白这头,蹦了几只虾米,立了只蜻蜓在水草上。
“咳。”
张仁白摸着脑袋浅笑了一声,“孟哥儿鱼钓得不错。”
“是啊。”
卫锦云点了点头,却见孟哥儿那里有糕点碎屑,应是有人提前帮他打了窝。
午时那帮人上门要债,赵香萍依了讼师的话,与他再去了一趟府衙打听和离文书的事,张仁白便自告奋勇地帮他照顾起孟哥儿。
如今卫锦云和赵香萍一个从东边来,一个西边回,他才将木桶展示给卫锦云,又提溜着去找阿娘。
赵香萍身旁还立着那位讼师,并没有离开。
天色已晚,赵香萍今日也不继续做熝鸭,把最后一笼鸭坯挂上梁,正想歇口气,眼角扫过泥灶后的那片墙角,脚步骤然顿住。
干她这行的,少不了灶灰和油点子。白日铺子里头忙,来不得打扫,但到了晚上,她会将整间铺子规整一遍,该擦的都擦干净。
那泥灶墙角后赫然有一枚新印上去的脚印,赵香萍出门时瞧过了,根本没有。
她登时毛骨悚然。
“是个男人的。”
展子明察觉到赵香萍的脸色,顺着她的目光走进那枚脚印,用手掌比划了几下。
他瞥了不远处和卫锦云几人说话的孟哥儿,与赵香萍轻声道,“香萍姐快去屋里瞧瞧,有没有钱财失窃。”
“不用去屋里。”
赵香萍声音压得像筛糠,指尖抖着掀开铺子里泥灶后的一块青砖。
瓦罐还在,可里头原本有半罐子的铜钱,眼下空空如也。
“我离开铺子,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她揉了揉眉心,“这藏钱的地方,是我从前亲手弄的,便是孟哥儿也只当这砖下是堆煤渣,无人知晓的。”
“赵婶确定是无人知晓吗?”
卫锦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二人身后,她瞥了那瓦罐一眼,“上头这么多泥,想来您往这儿藏钱已经藏了许久,您再想想......”
赵香萍脸色大变。
“他,他。”
她身子一抖,几乎站不稳脚跟,旋即捂着脸悲切道,“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
这是她攒了两个月的钱,连那些人上门要债都没拿出来。这半罐子,给她留着自个儿和孟哥儿做冬衣的钱啊!
赵婶前两日新换了门锁,而张仁白这一下午都跟孟哥儿在门口钓鱼。
卫锦云抬头看了一眼围墙。
围墙垒得不算矮,但若是身手矫健,也能爬上去。
且他还能清楚地知晓赵婶什么时候走。
“香萍姐,我们报官,你别急。”
展子明扶着几乎要哭晕过去的赵香萍,心里生出一股别样的怜惜情绪,“我弟弟便是巡检司的人,一定会将拿贼人拿住的!”
她哭,却哭得不大声,生怕外头还在玩闹的儿子听见,只能捂着嘴低声抽泣。
他却能察觉到她身子悲切地颤抖。
作为她聘的讼师,他自然要了解她的全部精力。他知晓那男人留了那么多债务给她,眼下还要来偷她辛苦挣来的钱。
真是畜生!
“卫小娘子你且帮我照料着香萍姐,我去去就回!”
展子明心中愤懑,此时此刻真想将那贼男人给剥了皮。
“赵婶,我们逮他吧。”
卫锦云拍着赵香萍的背,在她耳畔轻声念叨,“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
除了姐妹三人在市集上给狸奴给了买了一篮小鱼外,孟哥儿钓的那一桶,也全然送给了它。
卫芙蕖和卫芙菱一笔一划地给它写了一份小小聘书,用红线系了,绑在了它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