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水寇浑身一颤,几乎是同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当,震泽里的鱼脍?”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赵黑鱼终于撑不住,带着哭腔嘶吼起来,“我说,我说!首领在,在震泽下游十里的芦苇荡,藏在一艘普通的画舫里,求陆大人饶命啊!”
他真的会把他们做成鱼脍的!
“都说长策凶,方才他与我这般客气,一口一个苏世伯了,我还不信。”
苏友人立在门口,捋了捋胡须,“老陆啊,你这孙儿,有些吓人,与你笑着将辽人的脑袋砍下来那股子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老陆,什么孙儿,什么辽人......
李泥鳅和赵黑鱼的骨头眼下像是醋泡过,几乎要软成一滩水。他们真是疯了,上了一艘最不能上的画舫,还顺道亲自剿灭了黑风帮余党。
展文星和陆翎香一人一个,将两个水寇拖出去盘问。陆恒不想扫了友人的兴,与他继续回了船宴,吕夫子喝了个酩酊大醉,还不知晓这儿发生了什么。
陆岚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一抬眼。
卫锦云正搀着李师晚,定定地盯着他看。
他都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怕?
“其实,我......”
陆岚的拇指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雕花木窗,“有些想吃鱼脍。”
卫锦云“嗯”了一声,点点头。
陆岚方才那股狠劲已全然敛去,眉眼间只剩温和,只是双眸还残留着一点儿的局促。
“被那两个水寇......吓到了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见卫锦云慢慢点头,他没再多说。
泥炉重新被点了一只,陆岚拿了一只砂锅,舀了清水,又从革带上挂着的囊袋里取出晒干的酸枣仁。这是他惯备着的,水上行船难免心浮,酸枣仁最能定气。
“陆大人,交给民女吧。”
见陆岚一副要煮汤羹的气势,李师晚赶忙接过来替着。她淘了些米,与酸枣仁混在一起,作酸枣仁粥。
砂锅架在泥炉上慢慢煨着,陆岚站在一旁未走,蜡烛重新被点起,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陆大人怎么不走。
卫锦云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抬眼望他。
等砂锅中的酸枣仁粥熬出米香,陆岚还站着。
他怎么还不走。
卫锦云在一
旁默不作声,他站在那里,她都不知晓与晚娘聊些什么了。
不多时,粥便熬好。李师晚盛了三碗,一人一碗递了过去。她也是不明白这陆大人到底杵这到底做什么,他可以先去船宴,她会将做好的粥送去的。
卫锦云接过碗,粥味微酸带着草木的清润,又有浓郁的米香。慢慢喝下去,暖意从胃里漫开。
“我送你回去。”
陆岚没喝两口,轻咳一声。
李师晚终于恍然大悟,将坐着的小凳子往木窗那儿挪了挪,观雨喝粥。
她听不见,心中只有雨声。
“陆老替我叫了船家。”
卫锦云小口喝粥,“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许还有水寇。”
“多谢陆大人!麻烦您了!”
陆老对卫锦云和李师晚的船宴船点很是满意,亲口夸赞,从孙女那又借了一笔,给了一贯赏钱,算作今日的安神费。
他的苏友人也跟着笑,夸赞平江府好风光,连这儿出的娘子都个个飒爽,亲自题了字送给她们。
卫锦云见那字潇洒有力,小心地卷起来。正准备下楼,却听陆老唤了一句“子瞻啊,你明年定要再来看我”。
她浑身一滞,长吸一口气,将这字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放到她箩筐最底下,又在箩筐上盖油布,捆麻绳,比妹妹两个捆得还结实。
日后,这便是传家宝!
雨渐渐小了许多,震泽上的风带着凉意。
陆岚叫了艘乌篷船,亲自撑篙。
船桨划破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莲花跟着沙沙清响。他没多说话,只稳稳地掌着方向,偶尔侧头看一眼坐在船头乌篷下紧紧抱着箩筐的卫锦云,见她对着这筐乐得咧嘴,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怎的这般高兴。
待到了天庆观前,陆岚停了船,看她上岸。
“进去吧。”
他站在船上,见她撑着油纸伞,“明日......若还觉得心神未定,便去抓些药。”
卫锦云点点头,转身要踏进铺子时,又很快奔了回来。
“陆大人,今日遇了水寇的事,可以保密吗?若是旁人知晓,妹妹和祖母听了,一定会担心我。”
“自是保密的。”
陆岚肯定地看她一眼,“水寇难以根除,他们也记仇,若你被他们知晓,会寻仇。只是你与李娘子的功劳,日后说起来,可是要落在陆大人身上了。”
“落就落呗,陆大人是百姓之光,抓水寇轻而易举。”
卫锦云笑了一声,“多谢陆大人送我回来,那我进去了。”
她与他说完话,又往铺子门口那两个已经探出脑袋的妹妹那里奔去。
陆岚转身,笑意温和。
他是百姓之光。
“姐姐,怎么这么晚回来。”
卫芙蕖率先看清了河畔陆岚的身形,又见卫锦云双眼有些红肿。
怎么回事,这个百姓之光欺负姐姐了?
“姐姐你抱着那箩筐干什么,怎么不背啊。”
卫芙菱给她端来今日她在家无聊和卫芙蕖一起做的姜撞奶,“水面雨汽重,姐姐吃。”
“等铺子开起来,我一定要将它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姐姐今日又挣了一贯钱,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快放下,吃东西!”
“烫烫......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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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又没人有懂劫船劫到大人面前[爆哭]。
锦云:传家宝![彩虹屁]
陆大人:我送她回去,笑得好开心呀[可怜]
第33章 莲花饼餤
“再左边,左边一些......对,往高了挂!”
暑日的天热得叫人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眼又眯上了却听树上知了直叫。
“知了,知了。”
卫芙菱抱着脑袋,从床上一跃而起,“我知了要起身。”
她起身动静之大,比那知了还吵闹,卫芙蕖翻了个身,又使劲挠挠头,也气呼呼地起了。
卫锦云端着水饭,正在铺子门口指挥着赵香萍挂招幡。
一方鲜亮的棉布裁作狭长形,边角剪出燕尾似的流苏,风一吹便簌簌摆荡。上头用朱红这道打眼的颜色粗粗写着“赵记熟食行”,底下还用针线绣了两只油光锃亮的熝鸭、熝鹅。
这比原来那面不知好了多少,精细的模样也不枉赵香萍订做了十日之久。
这本是招幡师傅送到铺子来也给承包挂上的,赵香萍却非要自己来。她搬来桌子,又在上头摆一只方凳,半捻裙摆一下就上去了。方凳摇摇晃晃,急得孟哥儿在下头使劲地按着,连卫锦云都放下水饭,帮着抵住。
待招幡仔细用绳子捆好几圈,赵香萍满意地瞧上一眼,才从按方凳上下来。收拾完桌椅,却依旧不够看,在铺子门口咋舌了好久,不知晓的还以为上头是金料描的,银线绣的。
“我再给元宝抓一条。”
妹妹们起得早,在铺子门口的石阶处抱着住笸箩淘小鱼。鳑鲏鱼比麦穗鱼还要笨些,只是洒些水饭粒,似是被香迷糊了般往姐妹二人面前钻,笸箩从水里往上一端,便有鳑鲏鱼直挺挺地躺里头,连挣扎都不愿意挣扎两下。
漂亮的鳑鲏鱼被朝阳一照,仔细瞧它的鱼鳞处还会泛出彩光。可元宝显然不愿欣赏这样的好风光,爪子一伸就进了它的嘴。
那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元宝大侠一早威风凛凛地上了树,将那几只知了小贼绳之以法,这都是它的赏钱报酬。
二人顶着两朵大莲叶遮阳,一会一箩鳑鲏鱼,一会又是蹦跳的虾米。孟哥儿看得眼馋,眼睛紧紧地盯着石缝里的石爬子鱼,也伸手那么一捞,一抬手却上来个大螺蛳。
王秋兰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做针线活。这竹椅是卫锦云专门定制,纯竹子坐上去清凉,连坐的那块互为交织的篾片,都磨得没有一点毛刺。
总共做四把,祖孙四人一人一把。
原先的两匹布料还剩下不少,孙女去阊门走上一趟,又带回两匹,忙得她都没工夫想别的事,整日琢磨着要在褙子襦裙上绣哪些新花样,将三个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这西瓜包不包甜,不甜我不给钱的。”
徐氏站在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跟从常熟县水路摇船过来的卖西瓜小贩讨价还价。
“当然!咱这瓜都是自家种的,甜得不得了,还是脆口。”
小贩取了个西瓜,用手叩了叩其上瓜皮,那声闷闷响,一听就是好瓜。
“再甜也不能当饭吃。”
徐氏往筐里瞟了瞟,拣出个略小的,“这样的,五个铜板俩,我全要了。你这一船摇过来,总不能带回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