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殷领着头,身后是她平日里熟悉的那些府学学子。府学里独有款式统一的青衫服,只要入府学读书,就必须穿那件。今日可不同,大家怕是都将家中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或是连夜制新衣。
“未时没到呢,卫小娘子这么准时。”
不过几个时辰,唐殷也换了衣裳,一身绣着兰草的圆领长袍,连革带上都挂了两只香袋。
“唐兄,你也不怕招来蜜蜂,给我熏死了。”
祝芝山帮着拿竹篮,用手使劲在鼻尖扇了扇风,“还好卫小娘子的点心足够香,否则我当场被你眩晕在此。”
“懒得搭理你,这是上好的熏香,不识货。”
人实在是太多,惊得驴子咿咿呀呀叫。卫锦云用一片莲叶遮盖住了驴脑袋,又让驴车师傅用一只林檎安抚它,让驴车足够稳当后才净手后用竹夹将所有点心一篮一篮分好。妹妹们也在一旁帮着递空竹篮,给她擦汗。
学子们像寻常在府学门口一样,有条不紊地排着队,只不过这二十多人的队伍一排,很快就吸引不少人往这瞧。
“这是哪家点心铺子的车,订了这么好些......是不是徐记家的?”
“徐掌柜要是敢雇这么一位小娘子当闲汉,明日一早你就见着他连人带被褥一块被扔在山塘街上了。”
“那不可能有被褥,能赏他条草席就不错了。嗐,在瞎说啥,这样精致的,想来是哪家茶楼。”
“这是府学门口摆点心摊的,我知晓。”
一妇人身穿青色襦裙,摇着团扇,盯着卫锦云点心里的糕点样式,恍然大悟,“我家那个收工后给我买过,我觉得味不错他又给我买了两次。只是近几日她那生意好,总是买不到,得赶早。”
议论纷纷中,卫锦云已经将所有的点心们一一分篮装完,她又将一整篮莲花饼餤递给在一旁杵着不做声的吴生,“吴公子,这是我给大家的小食零嘴,你拿着分发给他们吧。”
吴生本不愿来葑门这儿参与荷花节。订画舫、买点心,都需要花不少钱,他不想花家里太多的钱。奈何同窗劝着,母亲也让她去。母亲还往他手里塞了碎银子笑着与他念叨还真当卖鸡蛋饼不挣钱,她连他娶媳妇本都给攒好了。
父亲给府学种地,母亲摆摊,同窗们大多都是出生好的,他心中觉得自己粗鄙,才进府学的那段日子话特别少。不过叫人万幸的是,唐兄和祝兄人品极佳,他们主动与他搭话,与他谈学问,帮他教训过初来是瞧不起他的人,他心中很是感激。
后来,也没人再拿出生说事了,否则是要让山长知晓,定是用戒尺追着满府学怒骂“谁祖上家没有下过地”。
吴生也不好意思帮着拿那些点心,但手中有这么一大篮莲花饼餤,他就能去不同画舫上给他们分一分,为他们做些事,他乐意至极。
他接过那篮莲花饼餤,望向卫锦云时眼睛清亮无比。
“待会,我先吃两个。”
吕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吴生一旁,抓起两个莲花饼餤,当场就溜。
船宴后陆恒根本没有将吕夫子吃了不少点心和蹄膀的事告诉孙女。只不过他喝得醉醺醺地被人送回家时,嘴里念叨着“‘苏老,再来一杯’、‘我再吃一块’、‘这蹄髈炖鸡子我就爱吃那层皮,糯得呡一呡就化了都别动,都是我的’......呕,我没吐,这才二斤,我年轻时喝二十斤,呕。”
待晨起酒醒,他悠悠转醒,拧眉间隙瞥见了夫人和孙女极其和善的目光。
荷花节来自然是要来,吃点心却想都不用想。只能在画舫上远远一望这点心源头,眼巴巴地说自个儿想给夫人买朵头花,溜了来。
这莲花饼餤才抓在手里,他又见不远处往这儿来的吕兰棠,跑啊!
吕兰棠知晓府学学子从卫锦云这儿订了点心,早就瞧见了她的人影。不过她这驴车,可是停在卖头花这儿了,已见头花却未见回来路上的阿翁。
她人还未走到卫锦云身边,怀中便已经拿出一份卷着的画纸。她悠哉悠哉道,“卫小娘子,猜猜里头是什么?”
“点茶大师吕小娘子亲笔画作一份。”
“嗯,聪慧聪慧。”
吕兰棠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可知,这卫小娘子该如何拿到这幅亲笔画作呢。”
“往那里去了。”
卫锦云指了指吕夫子溜走的方向。
“非常聪慧。”
吕兰棠举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那这是给聪慧小娘子的奖励。”
她也不与卫锦云多聊,将画纸塞进卫锦云手里后往她指的方向而去。吕夫子向来受人敬重,认识他的人可不少,想来不多时便会被吕兰棠抓包。
卫锦云小心地打开这份画纸,里头画着的是她铺子的设计图,这是吕兰棠亲自所画。她平日里好画山水花鸟,知晓卫锦云总是向客人们打听物美价廉的修缮师傅,便自告奋勇一试。她去卫锦云铺子里溜达量过尺寸后,还顺道蹭了顿午食。
吕兰棠认识香山匠人,又从小接触作画,画技高超,一番琢磨下来,还真摸出了一些门道。
卫锦云盯着这设计图目瞪口呆,不仅设计得精美风雅,有香山匠人的意境,还将她描绘的一些现代装潢也给融了进去,没有浪费一丝一毫位置。她并不让她白画,做茶会点心从吕兰棠那儿挣的六贯,又被她给收了回去。
待姐妹三人一块分好学子们的那些点心,付好驴车钱,卫锦云便拿着一篮已经切成试吃装的点心站在人群中请人试吃。
点心的数量哪里能做到这么精准,宁可多做也不能少了。趁着今日荷花节,她还多揉了糕团,装了试吃来这儿替她的糕点铺子宣传。
用不着她多吆喝,方才这阵仗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往这儿瞧,眼下知晓点心免费,谁都想来尝尝鲜。
一篮被切成小块的点心,他试一下,她尝一口,两刻未到便已经试吃干净。
卫芙菱身上挂着小推车上“云来香”的招幡,卫芙蕖举着卫锦云专门让王秋兰绣的小旗子。这小旗子也绣了招牌,本是要插在竹篮上当广告,招幡也不会带出门,但她拧不过这俩热情妹妹。
她们拉着她满人群转悠,那招幡与旗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谁见了都得停下来尝一块,再好奇地盯一盯这上面的字。
“好了,这个招幡很重,快拿下来吧,还有蕖姐儿举得胳膊酸不酸?”
卫锦云和妹妹们挤出人群,找了一处小摊坐下,将招幡拿下妥帖卷好,又把小旗子塞进竹篮,再给她们买了零嘴细细吃。
“姐姐开心了,我们便开心。”二人同坐在长凳上,异口同声。
“姐姐,你不会被好吃哭了吧。”
卫芙菱坐得端正,左手托着螺尾,右手捏着竹签慢慢旋,挑出螺肉后放进嘴里。
“啧。”
卫芙蕖送她一个字。
“嗐,大热天,流的汗。”
卫锦云将手巾拿在额头上擦擦,又在眼角擦了擦。
螺蛳是一道极其便宜的菜,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大盘。因嗦起来不太雅观,嗦不出时,还得用竹签使劲一挑才能尝到里头的
肉,看似动作粗俗,很少被端上文人的桌。
荷花节这儿的小食很多,三人好不容易将一整盘酱炒螺蛳吃完,又去买糖霜玉蜂儿和炸肉排。
卫锦云原以为糖霜玉蜂儿为油炸蚕蛹,毕竟元称蚕蛹为“蜂儿”,她只见过咸口蚕蛹,酥酥脆脆,有人专门好吃这口。但哪里有挂了糖霜的,听起来真是口味独特。待她循着声音买了,才知晓这是蜜煎莲子。
莲蓬如蜂房,莲子似玉蛹,才唤它为糖霜玉蜂儿。这样风雅,却也齁甜,甜得她们吃完后还得来一块裹着面衣,酥香可口的炸小肉排压一压。
卫锦云领着两个妹妹往在水边走,手里是各种各样的小食零嘴。
“姐姐你瞧,那儿有卖狗的。”
卫芙菱眼尖,攥着油纸包跑在前头,很快到了跟前。
葑门里什么都卖,卖活物的应有尽有。竹笼里的猫狗,或是养在水缸里的金鱼,又或是装在小笼里的鹩哥,人多了,竟扑腾着翅膀学起小贩的吆喝,虽不成句,却也叫人捧腹大笑。
卫芙菱蹲在竹笼面前,里头卧着几只黄毛小狗,它们瞧着像是满月的模样,缩在角落啃爪子,毛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黑眼珠睁得溜圆,见人看就摇着细尾巴哼哼。
卖狗的妇人穿件蓝色短襟正摇着蒲扇,见卫锦云过来立刻直起腰,“小娘子瞧瞧?自家母狗下的崽,通人性着呢。”
她捞起小狗托在掌心,见面前的孩童似是与这娘子同行,便展示到她面前,“娃娃你瞧瞧它这毛色,油光水滑的,养在院里看家最好,生人来就吠,却从不咬自家人,听话得很!叫你家里头人给你买一条?”
卫芙菱的指尖刚碰到小狗脑袋,小家伙就凑过来舔她的手,暖乎乎的舌头带着点湿意。她忍不住继续摸它的脑袋,“它长得好小啊,比元宝还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