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便能看见柜台,其上悬着几块风铃小牌,上头用朱红写了点心的名字,还画了它们的姿态,标好价格。柜台后面是一排货架,其旁小心妥帖地挂了大字一副。
这字漂亮!
大堂杉木长桌六只分两排摆好,长凳十二只对应,藤编小圆桌六张,毛竹藤椅三只对应,再有窗边小几六只,矮竹椅两只对应。楼梯下摞一叠矮竹椅,方便用于客人多加少补。
大堂通往后院的楼梯侧着能直通二层,卫锦云在二楼转角新造扇门,挂大锁一把,与一层隔绝。
卫锦云家的铺子在天庆观前算是大的,她还问过祖母咱家祖上是不是江南大富商,若是租赁一年下来也能收不少钱。
只不过祖母嫁去了江宁府,即便有房地契在手,那时王家父母辈兄弟不少,也不知租赁下来的钱能不能真的分到远在他乡的祖母手上,届时因为银钱的争执,恐引兄弟间互生嫌隙。
故祖母的母亲坚决将铺子给她留着,不对外租赁。要是祖母在卫家受欺负了,那便回来,这铺子就是她的。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罢,自己百年之后,祖母还有个能依靠。
就这么留着留着,物是人非,留了四十多年。
若是二楼也能修缮,便是个真正的双层茶楼。可惜那是她们睡觉的地儿,眼下这么快腾出来,她们就得去和丝瓜毛豆挤一块睡了。
再者。
没钱,实在是没钱。
花架子要柜台前、窗旁、楼梯口各自摆好,摆上卫锦云专门去淘回来的盆景花,这些大多都四季常青,浇浇水好养活即可。
除了大堂与二楼,通往后院门用一块祖母亲自所绣的花鸟门帘隔着,撩开便能观后院光景。
泥灶又多垒了一只,井旁是两只水缸,一方石桌与藤椅、扁箩四只。围墙旁爬着藤苗,底下是青砖与木料砌好的丝瓜毛豆专属豪华大别墅两间。元宝的窝一般放在院子廊下,藤编窝、鸡鸭绒窝应有尽有,它还不爱睡,夜里专门上二楼,想选哪位,就往她的脚旁一趴。
平日里炒菜的
灶台对面新砌专门做糕点的联排灶台,能放三口锅,能炸能叠蒸屉。其旁有备货仓库一间,浴房一间。
卫锦云的铺子前两日收拾完时,两位妹妹还见她乐呵呵的,但最近铺子里的东西愈添愈多,姐姐便开始皱眉了。夜里入睡前,时常能听到姐姐在隔壁念叨——
“我的钱呢,钱都到哪里去了?”
“一棵树卖我六十文,太黑心了!”
“今年定下小目标,先挣他个一百万!”
“......”
诸如此类的,但姐姐每次去阊门集市掏东西,指不定又会给祖母和她们带什么新鲜玩意。
这每日东跑西跑,卫锦云忙得比摆摊还累,晒黑了一大圈,慢慢地也到了她选好的黄道吉日,八月初六。
八月初六,秋高气爽,暖阳明媚,真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买爆仗这事赵香萍熟,她那日的爆仗放了得有一筐。这开张大礼她也不知要送些什么,平日里熝鸭炸鸡是一个劲地塞,就是不见卫锦云长肉,反而瞧见她黑了不少,有些精瘦了。
她特意叫爆仗铺子的掌柜嘱伙计挑了两箩筐爆仗来,待卫锦云算好的黄道时辰一到,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响了整整一条天庆观前,就连丝瓜和毛豆都躲在大别墅里瑟瑟发抖了好一阵来回铺子门口。
“卫姐姐开张!”
孟哥儿比那日在自个儿家放爆仗还高兴,在门口蹦跳直拍手。
卫芙蕖和卫芙蕖穿着新衣,蹲坐门口安慰害怕却还要在门口转悠的丝瓜和毛豆。元宝轻蔑地瞥了它们一眼,竖起尾巴站在桂花树下,当好一只主人总念叨的招财猫。
那它戴着主人给它系的绣着大金元宝的红色围兜,站得笔挺,招呼着客人,就是一只合格的好招财猫了吧。
它会好好表现的。
天庆观前远一点的铺子和卫锦云并不熟识,但知晓有她这样一位小娘子,毕竟推车总是打他们铺子门口过。方才那爆仗放得震天响,端着碗就来瞧了。
他们远远就能望见云来香的招幡在风里飞扬,还有穿红衣的两只小狗,带围兜的一狸奴。
若不是铺子里头传来阵阵栗子甜香气,不知晓的以为戏班子开张呢。
离铺子近的,平日里总能吃上两块卫锦云做的点心新品的街坊邻居,眼下纷纷都拎了东西来道贺,但大多都是自家铺子里头的。
李大叔编了不少草编送给她们,喜鹊小兔、蜻蜓蝴蝶,能悬在铺子里头,像是挂上两串千纸鹤。钱记汤饼铺子的金氏搬了一扁箩喜面来,其上还覆了红纸,贴“吉祥”、“如意”四字,另有送鲜果的赵婶,送点小玩意的杂货铺刘掌柜......
“你这可劲热闹。”
钱娘子来铺子门口时,肩上还挑着她的出摊担子。她将担子放地上一放,从箩筐里拿出一篮红鸡蛋,“我也不知晓你这缺啥,我家就鸡蛋最多,你开张,我便煮了些红鸡蛋,图个吉祥与喜气。”
篮里的鸡蛋被染上了一层胭脂粉,个头饱满圆滚滚的,也是大小均匀,一瞧就是用心精挑细选过。
“我瞧着就眼馋。”
卫锦云知晓钱娘子的性子,很快便接过,也不与她推脱说些“客气啥”的客套话,“钱婶来铺子里头歇歇。”
“不了,我这还要去摆摊呢。”
钱娘子拿了卫芙蕖递过来的茶水,呡了一口低头瞧,笑了笑,“甜锅糍?好久不吃了......上一回吃,还是生我家那小子的时候。”
锅糍是糯米的米浆烙干,干吃时酥脆爽口,轻轻一咬便簌簌掉渣,满口都是米香与甜意,像是在尝薯片。若用滚水加糖冲泡,又会变得软而带韧,在温润的甜汤里舒展,每一口都软糯香甜。
卫锦云从前只要随着祖母祖母去吃席,到了主家必先会给你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锅糍,她平日里也会买来自己冲泡。只是眼下的锅糍大多都在嫁娶生产时才会泡上一碗,并不常吃。
她烙了整整一大盘,一半用来泡糖水,一半给妹妹当零嘴吃,吃起来咯吱咯吱香。
钱娘子与卫锦云闲聊一小会,便忙着摆摊去了,走前还拿了卫锦云送的一小包点心。
老郭是更加风风火火,也不知晓他年轻时是做什么的,身子骨极其硬朗。如今五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都能跑出幻影。他将东西使劲往卫锦云手里一塞,咽下一碗茶后,道了句“我那摊子还在叫老孙看着呢,另一份是老孙叫我送给我俩小孙女的。”,便又扬起灰跑了。
卫锦云打开一看,除了三个长得和她与妹妹很像的磨喝乐外,还有几杆笔锋很顺的毛笔,砚台两只。
不过两刻的功夫,吕兰棠和周竹清便也到了,这两人送的礼像是互相比较似的,各是茶具一套,连大小,杯子多少,礼盒花纹,都要送得一样,完全比不出哪个是最好。
“开张头一日,我就来吃茶了,有位吗?”
吕兰棠瞧了一眼里头。
“吕姐姐来!”
卫芙蕖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进铺子里头,“我去给你寻个最好的地儿。”
周竹清牵着周摘月,也顺势踏了进去。
这一上午功夫,进铺子的大多都是熟人,除了吕兰棠几位,还有平日里卫锦云的常客,都照顾了她的生意。
午食时姨祖母和她的儿媳李氏叫的船停在了铺子外,背了一箩晒好的鱼干和几包份量大的糖。卫锦云与妹妹招待了会,她们就又拉着祖母说体己话去了。
虽是灶台多,卫锦云眼下并未聘上员工,只是她一人上,除了原先那两样,她今日又做了栗子糕。
秋日一到,茉莉即将过花期,便要做要应季的新糕点。秋天的栗子个大饱满,软糯香甜,用来做栗子糕最为妙。
这栗子糕可是卫锦云起得比隔壁大公鸡还早才做的,她知晓今日开张,定是没空忙不过来,便是天没亮就开灶台了,栗子的香气一早就飘进了街坊邻居的早梦里。
“你这铺子环境真是不错。”
周竹清坐在窗边,一旁的雕花纱窗敞开着,秋日的暖阳顺着桂花树的间隙照下来,并不刺眼,反而带来一室亮堂。桂花开得极盛,风只是轻轻一拂,就簌簌下落,掉了一地,闻着满堂香。
“自是不错,是我画的。”
吕兰棠指了指一旁的雕花墙,又用眼神示意中间的鹅卵铺地,满口地炫耀,“这是整个平江府独一无二的。”
周竹清捂着嘴笑,仔细打量了那“花街铺地”,“这就是你的独一无二?”
寻常宅子里的花街铺地,都是作海棠、仙鹤,卫锦云的铺子里头铺了块瞧着香喷喷的茉莉花糕,就连点心的纹路都给做上了。
这是她来平江府做的第一样点心,用她的话来将就是好看有特色且具有巨大的纪念价值。
“姐姐好好说话。”
周摘月坐在周竹清身旁,用调羹一点一点地吃碗中的甜锅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