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声音齐齐传来。
屏风内,绣娘们捧着温热的点心碗,边吃边赞不绝口。
一位尝了几口,连声道,“虽然甜,但是不腻人,我听说卫掌柜说很适合女子补气血吃,真是花了心思的。”
另一人笑着接话,“可不是,卫掌柜手巧,连点心都做得这样精细,我们回头也给她宣扬宣扬。”
沈楸香放下碗,语气诚恳,“师父,卫掌柜琢磨的点心是真好,您教我们的也是针脚得匀。您祖孙四个这般有能,一个绣艺精湛,一个善做吃食,连芙蕖芙菱两个都聪明活泼,瞧着就叫人羡慕。”
王秋兰正捏着绣花针穿丝,笑了笑,“我们祖孙四个自从来了平江府,守着这铺子,做些点心,日子安稳又热闹,可比从前舒心多了,怎么能不开心。”
这真是她几十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门铃轻轻响,赵香萍扶着展子明走了进来,他左臂仍挂着白纱布,脸色倒是比前几日红润了些。
他瞧见了桌子上的花笺,忙对赵香萍道,“香萍姐,这羹瞧着不错,说是补气血驻颜的,你快坐下吃一碗,眼下铺子里正好清净,歇歇脚。”
赵香萍忍不住笑了,“你倒先惦记着我?你瞧瞧你这胳膊还吊着呢,前几日还脸白得像纸,论少气血,该补的是你才对。”
周围的客人都捂着嘴笑,展子明被笑得耳尖发红,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我,我这不是看你忙了一上午,怕你累着。”
话没说完,被赵香萍递来的羹碗打断,只能接过碗,用调羹慢慢舀着。
赵香萍在展子明对面坐下,调羹轻轻搅着碗里的羹,沉默片刻才开口,“这两日你去铺里吃熝鸭,青娘子也来了两回,她对你的心意,旁人都瞧得明白,你不考虑考虑?”
展子明握着调羹的手一顿,抬眼时眼神格外认真,“我与青娘子只是旧识,从前替她父亲写过状纸,从未有过旁的心思,我已经和她说得一清二楚。”
“可她看你的眼睛里,藏着情意。”
赵香萍打断他,将碗里的羹搅得乱了,“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展子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里全是急切,“香萍姐,你只看得见旁人的眼睛,却看不见我的吗?”
赵香萍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展讼师,我今年已经三十二了,还有孟哥儿,你才二十岁,前程正好,你我......”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起身,“铺子里还忙着,我先回去了。”
展子明见赵香萍要走,下意识伸右手去拉她衣袖,还未碰到布料,又想着怎的能如此怠慢她,就又“嗖”的一声立刻缩了回来。
他太过用力,左臂的伤口一下子被牵扯,一阵锐痛传来,他身子一歪,“哗啦”一声连人带竹椅倒在地上,纱布下的伤口渗了血,隐约透出红痕。
赵香萍脚步顿住,转身时脸色都变了,快步冲过来扶他,声音急切,“子明!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口裂了?”
说着她便小心翼翼托住他的后背将他扶回椅子上,生怕再碰着他的伤处。
展子明疼得额头冒了汗,却盯着她,连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你唤我什么?”
赵香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口,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我铺子里忙,得回去看着,先走了!”
门口风铃在悠悠转,逃走的脚步也跟着乱。
顾翔站在一旁,看着展子明纱布上渗出的淡红血迹,又瞧瞧他嘴角的笑,忍不住嘀咕,“展讼师,您胳膊还渗着血呢,真不疼?”
展子明抬手摸了摸纱布,“疼什么?一点皮肉伤罢了。你快给我取些甜点心来,甜的能压疼,还能止止血。”
顾翔瞪圆了眼,“啊,点心还能止血?”
她嘴上虽疑惑,还是转身去后厨取点心了。
展子明才坐定,就见孟哥儿攥着个小药包跑进来,踮着脚凑到展子明身边,“子明哥哥,你是不是又疼了?阿娘让我把这个药拿来,说给你换纱布用。”
展子明强忍着胳膊的酸胀,龇牙咧嘴却硬撑着笑,“不疼,子明哥哥一点都不疼。你阿娘......她还说什么了?”
孟哥儿挠了挠脑袋,“阿娘说你最近几日不能再吃熝鸭了,伤口都好不了了。”
他不太明白,只觉得子明哥哥对阿娘好,阿娘铺子换名字招了春桃和小满姐姐,也都是子明哥哥忙前忙后跑的。他端起桌前一动没动的红莲驻颜羹,出门端给阿娘吃了。
卫锦云正斜倚在柜台后瞧这“一点也不疼”的热闹,握着茶碗慢悠悠啜着温茶。
门口风铃猛然叮叮当当响,陆翎香大步迈进来,嗓门清亮,“锦云,准备好了没?”
卫锦云愣了愣,放下茶碗,“准备什么?”
“昨日说定了,往后我教你些拳脚功夫,免得你日后被人欺负嘛!”
陆翎香说着,目光落在柜台一角,眼睛一亮,“哟,这花原来在这儿呢。”
卫锦云还未开口,陆翎香便接着道,“这秋芙蓉是我阿翁种的,前儿他还跟我念叨,说今年开得最艳的就是这几株。今个我一醒,他就拉着我问‘香香,我最漂亮的几朵秋芙蓉哪儿去了’......原在这呢!”
卫锦云一口茶没咽下去,猛地呛得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不是说随便买的吗。
随便摘了陆老的......
卫锦云扶着柜台,好容易才顺过气,“
我什么时候说要学功夫了?”
陆翎香几步凑到她身边,摊着手无奈道,“我也没办法,昨日黄昏我不是来云来香里歇脚,跟他们一起玩寻故棋嘛。我下输了,渠姐儿就提了要求,说让我往后每日教你些基本功夫,还说你一个人看铺子,多学点傍身总是好的。”
她又笑着补了句,“我总不能输了棋还不认账吧?”
卫芙蕖在一身,目色灼灼,“姐姐,既然是说好的事,那就眼下开始吧!多学些功夫总没错。”
卫锦云连忙摆手,“不要啊,我早上刚练过八段锦,身子还松快着,哪用再学......”
顾翔正麻利地收拾着碗碟,见她这模样,笑着喊,“卫掌柜您放心,铺子里这点活我一个人忙得过来,您快去学功夫,好好练练!”
卫掌柜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不可能会倒拔垂杨柳。譬如上次在外头,就将那跟人的泼皮一闷滚打得吃痛,想来还是需要些巧劲。
卫锦云话没说完,就被卫芙蕖和卫芙菱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半推半搡地往后院去。
这个时辰,她本应该窝在柜台旁的藤椅上,瞧瞧话本打打盹。
妹妹,真是她的好妹妹。
卫锦云撑着最后口气练完半时辰,一收势就扶着墙往柜台挪,坐下后抓起茶碗猛灌几口,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陆翎香跟着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夸,“看来锦云你还是挺有天赋的,刚学的招式都能顺下来,怪不得他们说你是浪里小白龙。”
“噗——”
卫锦云才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呛得直摆手,“这又是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又有这名号了?”
陆翎香眨眨眼,“这个我知晓!你要不要去瞧瞧?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卫锦云拧拧眉心,才顺了气,“又是何事啊。”
陆翎香语气软了些,抓住她的胳膊晃,“过两日我生辰,你来我家陪我过好不好?棠棠啊,清清几位都会去的。”
卫锦云想了想点头,“行,不过我只能黄昏过去,白日里铺子里得守着,走不开。”
陆翎香立刻笑开了,拍着她的手道,“就是晚宴呀!锦云你放心,自有人会亲自接送你的......”
陆翎香拉着卫锦云出了云来香,绕过错落的几条街,很快到了一座石拱桥下。
桥洞边围了一圈人,中间摆着张小桌,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跟前凑得最近的都是些踮脚的半大孩子。
“诸位可知咱平江府的陆大人?”
先生声音一扬,周围顿时静了,“那可是年少英雄!十四岁就瞒着家里,偷偷去巡检司报了名,十六岁领着人端了黑风帮的水寇窝,当了巡检使,到十七岁,又凭着剿寇的功劳,成了都巡检!”
底下孩子叽叽喳喳喊,“那陆大人后来去汴京当官了吗?”
先生摇摇头,又拍了下醒木,“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前程,陆大人却推了。上头要调他去汴京,他却说‘平江府临水,水寇未绝,我得留在这护着百姓’。你们说,这是不是咱平江府的福气!”
说书先生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个穿粉罗裙的小姑娘踮着脚嘟囔,“先生先生,别总说陆大人呀,我们还想听卫小娘子拔垂杨柳的故事!”
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对呀对呀,再讲一遍卫小娘子抓贼!”
先生笑着摆手,“好好好,既然诸位想听,那咱就说说这位有胆识的卫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