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拍醒木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话说前阵子,平江府有个惯偷叫李大胆,趁月黑风高夜,偷偷摸去云来香点心铺,想撬窗偷些银钱和点心。可他刚翻上墙头,就被卫小娘子撞了个正着!”
底下孩子屏住呼吸,先生接着道,“卫小娘子哪容得他放肆?当时手边没趁手家伙,眼瞧着贼人要逃走,她竟上前一步,双手扣住院角那棵碗口粗的垂杨柳,大喝一声‘你这厮休走’!”
孩子们也跟着一块喊道,“你这厮休走!”
“接着卫小娘子腰杆一挺,臂膀一使力,好家伙!那树竟被她连根带土拔了起来!她顺势挥动着杨柳树,‘啪’的一下就把李大胆从墙头上扫了下来,摔得那贼人嗷嗷直叫,当场,就被街坊们捆了送官呐!”
孩子们拍着小手欢呼,围着说书先生直跺脚,一遍遍地喊,“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
喊声之大,顺着桥洞飘出老远。
陆翎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干脆蹲在地上,手撑着石拱桥的栏杆,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我也是偶尔路过听见的。”
卫锦云又气又窘,拨开拿了饴糖四散的孩子,挤到桌前,才开口,“我说先生啊,您这故事......”
说书先生已收起醒木,端起桌边的瓷碗嘬了口茶。许是动作太急,她一抬眼,脸上贴的胡子竟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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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是米麻薯,但是一般是用木薯淀粉做的,用糯米粉也行。常熟有鸭血糯闻名,红莲稻也胭脂稻平江府有名的稻,这些稻应该有亲属关系。
血糯米养身体,可以煮五红汤,老婆试试,加红皮花生之类的,补气血,适合秋冬(宋没有花生)
锦云:这是什么故事[小丑]
陆大人:祖父的花开得真不错。[可怜]
腱鞘炎犯了疼了一晚上没睡,打字打得慢了点。
第50章 又雇伙计
如此一来,卫锦云才到嘴边的话也就变成了“这位娘,娘子”?
常司言见卫锦云神色惊讶,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轻轻拂过,“撕拉”一声,黏着的假胡须应声而落。
“找我有什么事吗,卫小娘子?”
她背起自己的家伙什包袱笑了笑。
她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灰色直缀,只用一根木簪盘了个髻。假胡须落下,露出她的细眉和狐狸眼。
“你认识我?”
实则卫锦云并不惊讶这些,而是她的口音。
方才卫锦云和陆翎香在拱桥下呆了许久,听她讲完两个故事,明明用的是男声。眼下与她交谈,她竟能将男女的声线转换自如?
“我要是连故事的主人都不认识,我还怎么混这口饭吃。”
常司言又换回了男声,悠哉悠哉道,“卫小娘子这是找在下何事啊。”
“你的故事讲得不错。”
卫锦云的目光都被她狭长的狐狸眼吸引了去。
“多谢夸奖,还可以吧。”
常司言的语气带点得意。
“你见过我拔垂杨柳?”
别说她家中院子里只有一棵老槐树,就算是眼下桥洞旁的垂杨柳,那也是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摇都摇不动。
还拔呢......
常司言闻言,声线忽然转了个弯,很快又回了女声,“那倒没有。不过卫小娘子,你先说说,李大胆是不是偷赵记熟食行的惯偷?”
卫锦
云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你喊了街坊,把正要翻墙的他堵了个正着?”
“对啊,最后还是展副官帮忙按牢了人。”
卫锦云越听越觉得好笑。
“那不就得了。”
常司言将背上的包袱晃了晃,“大家听故事,只记着惯偷被抓的开头,只盼着恶人受罚的结尾,其间对付李大胆的办法,是你拔垂杨柳,或是你用擀面杖,还是别的什么......我稍作润笔,润笔一下,让听的人拍巴掌,没有什么问题吧?”
卫锦云被这话堵得一噎,笑出了声,“你这润笔确实有些厉害,如今来云来香吃点心的有些孩子,还问我学拔树。”
妹妹两人和孟哥儿黄昏出去转悠时,已经不满足于天庆观前的伙伴,他们的路线眼下往山塘街、十泉街而去了。
回回白日里招一帮领着孩子的客人来吃点心,孩子们一边吃一边问“卫掌柜,你能教我拔树吗”。
原来他们都是从这儿听来的......
常司言的语气里少了些得意,多了点实诚,“卫小娘子谬赞了,不过是顺嘴编些热闹,让大家听个乐。”
见她听了她的话,似是恼意消了不少,常司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很多都是她胡诌的嘛,眼下这是她胡诌的正主找上门来了。
“那你这么说一天书能挣多少银钱?”
卫锦云的目光落在她面前摆着的几枚零散铜钱上,它们叠在碗里,没多少分量。
“就是将嘴皮子给说破了,也只能拿五六十文吧。”
常司言将碗使劲扣了扣,铜钱滑进她的手心,“这儿的茶摊要给上两文摊位钱,遇着下雨天没生意,还得倒贴家里口粮。”
“那扣去吃喝,一日能存下四十文吗?”
常司言露出些无奈的笑,“哪能啊,干我们这行,看着嘴皮子利索,其实挣的都是辛苦钱。我阿翁总说瓦子里头鱼龙混杂,不许我去。你是不知晓,瓦子里说书人一场能挣百八十文,比这桥洞下强多了......那也是没有办法,我跟着阿翁,只会说些书,别的什么都不会。”
常司言的阿翁是唱莲花落的半瞎子,名叫老常。他走到哪唱到哪,挣些吃饭钱。四十多岁时,一路走走唱唱到了平江府,捡了个小常司言。
小常司言只有三四岁,老常是在一堆破烂里捡到的。他看不大清,但依旧隐约能瞧着她瘦得跟猴一般,一包骨头没点肉。
她说她只记得家旁边有一条河,父亲喜欢抱着她玩,母亲做的汤饼很好吃。
老常把她送去医馆,那大夫说这孩子就差一口气了,身上全是伤,救不救的的活全靠命。好在小常司言命硬,硬生生活了下来。
老常从和她日常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明白了事,她是被拐子给拐了,又嫌弃她生病给丢了的!
真是天杀的拐子!
一个半瞎子,一个小孩,一路唱一路问,走了大半个大宋,过了十多年,老常还是没找着她的家。
眼瞧着她愈长愈大,老常不能让她继续跟着他乞丐似的唱了,就回了一开始捡到她的平江府。也许,她就是平江府人呢。也许,她长大了能记清些什么。
老常在乡下租了个房,自己还是唱,攒了些钱,养了几年,可算将孙女养成了不再是小乞丐的模样。
卫锦云忽然开口,打断了常司言的思绪,“你想挣钱吗?每月二贯,包两顿吃食,有探亲休沐假、年假,逢年过节发利钱。”
常司言愣了一会,随意苦笑一声,“先前我提一嘴想去瓦子里说书,我阿翁他拎着棍子追了我整个村,他要是知晓......”
她又泄了气,“肯定又要骂我不学好。”
虽然阿翁不舍得真的拿棍子打她,可瓦子里真的很挣钱。她也想多挣些钱给阿翁的,他鞋破了还穿好几年都不换。
光在桥洞下说书,她还是求了阿翁好久,直至她说用男装与男声才答应。
“谁让你去瓦子了?”
卫锦云依旧是笑,“雇你的主家是我,去我云来香干。”
常司言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纤细得就像竹竿般的手腕,“可我不会做点心,你铺子里的伙计都能扛两袋糯米粉,我连揉面的力气都没有......”
“我要的就是你这张嘴。”
卫锦云打断她,语气认真,“我想让你帮着写写铺子的新点心名号,再跟来买糕的客人说说点心背后的讲究。比如给这些点心编些故事,弄些宣扬语,这不比你在桥洞下说书稳当?”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常司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里满是不敢信。
卫锦云点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过在说定之前,我得先问你。我那个‘浪里小白龙’又是怎么回事?”
“想听啊?”
常司言朝她眨眨眼,随即将她的醒木又拿了出来。
常司言熟练“啪”的一声,拍下醒木,用的依旧是女声,尖利又引人注目,“那且都听仔细喽!话说平江府有个骗子,名叫章大嘴。那日章大嘴揣着骗来的银子想溜,被卫小娘子堵在河边大喝一声‘你这厮休走’!他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下扎进水里。那怂样,连河边洗菜的张仁白都笑他没出息。”
她弓着腰学章大嘴瞎扑腾,手在半空乱抓,“章大嘴才划了两下,就见卫小娘子连鞋都没扒,一下就跃进了河中,连旁边洗菜的张仁白衣裳都被泼湿了!”
“接下来才叫野!”
常司言往前凑了凑,手比划着水里的狠劲,“章大嘴想逃走,卫小娘子直接扑上去,左手拎住他后脖领,右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就把人按进水里。章大嘴才冒头,她又揪着人胳膊一拧。卫小娘子半点不含糊,一边按一边喊‘吐不吐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