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丁们吃得好,身体就强壮,往年那种挥不起铁锹,或是饿倒病趴下的情况,几乎一次都不曾发生过。
这也算是一项功绩了,负责这片工地的差吏做梦都在笑,没想到这种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要知道,从小到大,他就是牛马的命,用他爹娘的话来说,吃屎都抢不过人家。
就像这次的差事,本来不该派他过来当差的,因为所有的徭役中,修缮堤坝是最辛苦,也是最危险的活。
每年修缮堤坝,都要死不少劳丁,要么病死,要么掉进河里淹死,再不就是饿死。
而这些人员伤亡,都要算在他们这些当差的差吏头上。
这次轮值的本来是另外一个差吏,但对方花钱找关系,硬是将这差苦差事塞给了他。
他都已经做好要受罚的准备了。
结果谁能想到呢,从开工到现在,他手下的劳丁,一个没死一个没伤,还都越来越强壮。
差吏将情况上报给上面,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上面嘉奖,还给他提高了俸禄。
这下差吏更高兴了,大手一挥,将原本半天的元宵假,直接延长到了一天。
于是劳丁们也高兴起来,欢欢欢喜喜地回家过节。
然后便被家里人围观了。
因为他们不但没比出门的时候廋几分,甚至还都胖了不少。
已经提前备足了好饭好菜,打算给他们好好补补身子的家属们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都说服徭役很辛苦,能让人脱好几层皮吗?可我瞧你一点都没瘦不说,咋还胖了一圈呢?官府天天给你们吃肉?”
家属们又是惊喜又是好奇。
劳丁哈哈笑道:“天天吃肉倒是真的,但是不是官府给的,是两个傻子跑到工地上做了卖给我们吃的,三文钱一碗汤,一碗汤里面能有一勺子大肉片,还有萝卜块,油水丰厚得你做梦都不敢想!”
“啊?那这不是要赔本吗?”
“所以我才是说她们是傻子啊哈哈哈!”
同样的对话,几乎发生在每一个回家过节的劳丁身上。
而他们口中的两个傻子,正在到处跟人借钱买肉养他们。
“他二伯,这钱我们就用几天,过几天肯定还你!”
“借钱干啥?做生意用啊!我家小姑子婆家那边寻到了一门好生意,我们两家现在正合伙做生意呢!”
“哎哟,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面吧,亏不了钱的!”
嘴里面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面发慌得不行。
天天干着赔本买卖,俩眼一阵就能听到银子哗啦啦往外流的声音,不心慌才怪。
可是再心慌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干啊。
因为一旦停下来,他们前面赔进去的那些钱,就是真的赔进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是周氏这边,还是云大嫂那边,两家人现在都像牌桌上输红了眼的赌徒,不甘心下牌桌,将希望压在下一局上,梦想着下一把翻身。
第32章 汤里面的肉没了
可乡下人,土里面刨出来的那三瓜两枣,都用来填饱肚子了,家里面能有多少余钱?
沈家和云家的家底又都薄得很。
七八天赔本生意干下来,两家都拿不出钱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去找亲朋好友借。
老天爷似乎终于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元宵佳节这一日,沈玉楼挽起袖子,大展身手,给赵家人弄了一桌丰盛的节日大餐出来。
结果乐极生悲,跟从外面疯跑进来的赵宝珠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相撞,赵宝珠纹丝不动,她却仰面摔倒。
然后就是熟悉的“咔嚓”声。
幸运的是没伤到骨头,只是手腕脱臼。
不幸的是,这次脱臼的手腕,还是上次脱臼的那只。
老大夫说这是上次脱臼后留下了隐疾,所以才会这么容易二次脱臼,将来这只手怕是都不能再干重活了。
始作俑者赵宝珠又愧疚又自责,闷头坐在角落里抠手指头,泪花子在眼眶里面滴溜溜转。
刚才,要不是她撞到沈玉楼,沈玉楼也不会摔跤。
她又害沈玉楼摔伤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比上一次还严重。
沈玉楼却不以为意,搂着她肩膀安慰她道:“好啦,别难过啦,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啦,我这不是没事吗?不过,明天揉面和擀面的活,怕是得你来干,我这只手腕还有点使不上力气,得养两天才行。”
主要是接连两次脱臼,让沈玉楼不得不对这只一碰有脱臼的手腕重视起来。
所以这次,她准备听大夫的话,将这只手好好养上两天,免得小毛病发展成大毛病。
赵宝珠想也不想,立马说道:“不止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凡是要出力气的活,你都别沾手,我来干!”
“真的?”
“真的!”
“那我信以为真啦?”
“嗯!”
赵宝珠用力点头。
她浑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而且,沈玉楼的手腕是因为她才脱臼的,她帮沈玉楼多干点活,合情合理。
赵四郎刚送完大夫回来,听了赵宝珠的保证,他黑沉的面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但对她们明天还要继续出摊的事却提出了反对。
“你们铺了那么多天的网,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趁这个机会,你们歇息两天,明天就别去出摊了。”
修河堤的活虽然辛苦,但是赵四郎每天都能吃上来自自家妹子和沈玉楼的投喂,还都是货真价实的好汤好菜,时不时的他还能吃上一顿肉。
再加上沈玉楼的手艺又着实不错,赵四郎每顿都能多吃一碗饭。
当然,那些多吃进肚子里面的饭,并没有化为脂肪堆积在身上,而是化为了一块块紧实隆起的肌肉,以及越来越好的气色。
沈玉楼觉得,现在的赵四郎,体型似乎比之前更加魁梧了些,站在她面前,宛若一座铁塔般高大,压迫感逼人。
她想了想,同意了。
倒不是被赵四郎的气势给压住了,而是她觉得赵四郎说得在理,渔网撒下去这么多天,确实也该收网打捞了。
毕竟她还要挣钱给赵四郎治病,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不是?
于是第二天,沈玉楼和赵宝珠便没有再去出摊,两个女孩蒙着被子在家里面呼呼大睡。
再说工地这边,周氏和云大嫂一大早拉着板车过来,见沈玉楼和赵宝珠两人没过来,她们心里面陡然生出一股子希望。
这份希望随着日头越升越高,而旁边的摊位却始终空着时,不断地发酵膨胀。
眼瞅着要到吃午饭的点了,沈玉楼和赵宝珠还没过来出摊,周氏和云大嫂都喜极而泣,兴奋得恨不能跪下来给老天爷磕几个响头。
熬了这些天,可算是把那两个死丫头片子熬走了!
“快快快,劳丁们要下工了,赶紧把锅里的大肉片子捞出来!”
周氏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招呼云大嫂。
后者连忙操起饭勺从汤锅里面捞肉,将已经煮熟的肉片子全都捞出来,单独装在一个盆子里面,打算带回家去自家人吃。
现在工地上就他们一家卖饭的了,劳丁们要想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汤,就只能来他们这里买。
他们现在可是一家独大,自然不可能再往汤里面放肉,干赔本买卖。
三文钱就想买肉吃,做梦呢!
劳丁们也确实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碗里的汤。
肉呢?
油汪汪白花花的大肉片子哪去了?
放个假回来,那些油汪汪白花花的大肉片子咋都不见了呢?
买汤的劳丁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又不死心地拿筷子使劲搅动碗里的汤。
搅啊搅,筷子都要把碗底搅破了,也没能搅出一片肉来。
那劳丁起初还以为周氏在针对他,结果扭头四顾一圈,发现其他劳丁跟他一样,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也都在用筷子使劲扒拉碗里的汤,试图从里面扒拉出肉来。
结果当然什么也没扒拉出来。
别说油汪汪白花花的大肉片子没了,就连汤里面的萝卜块都比以前少。
劳丁们捧着碗面面相觑,然后全都愤怒了。
“同样都是花三文钱买的汤,为啥今天的汤里面没有肉?”有劳丁愤怒地质问周氏。
周氏抬起眼皮,斜睨了那人一眼,然后用勺子点着那人的碗,皮笑肉不笑地怼道:“咋没肉?没看见这上面飘着层油花子吗?”
“油花子是油花子,肉是肉,这能一样吗?”
“咋就不一样了?肉炖化了,不就成油花子了?”
“你!”
那劳丁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明知道周氏这话说得没道理,却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气得头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