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舒察觉出了他语气中对虞川南的不以为意，显然对虞川南这个虞家未来家主，他心里是不服气的。
这其实也能理解，虞川南若是真的能力出众也就罢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而且身上有巨大的雷点，一旦暴露，对整个虞家都会是场灾难。
虞十一成日在花船上，虞川南别院的不少尸体都是花船上的姑娘。
所以虞川南的事情，他一定是知道的。
可他也从来没有阻止过虞川南，真的只是因为对方是兄长，他不方便管吗？
纪云舒不认为是这样。
她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了几分欣喜：“我能去见老太爷？这会不会太打扰了？”
虞十一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你上门来贺寿，本就应该去见见祖父。我给祖父念了你的诗，他老人家连连夸赞呢。要知道我祖父的眼光高的很，连我都没有夸过呢。”
他好歹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
纪云舒开心道：“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于是虞十一带着她往一处偏僻的小院走，边走边解释道：“祖父年纪大了，喜静，这些年便住在一处偏一点的院子，不过那边的径静止很好。”
纪云舒也看到了，这边没什么人，风景却是别的地方无法比拟的。
虞家百年世家，这里是祖宅，经过这些年的扩建和修缮，占了杭州城整整一条街。
老太爷住的这边附近只有这么一个单独的院落，周边是小桥流水，几乎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
她不由感慨：“真美，没想到在杭州城里，还能看到这样的美景。”
虞十一有些自得地笑道：“虽然跟皇宫没法比，但咱们江南的风景，自有一番意趣。”
纪云舒心想你还挺会比，拿自家的院子跟皇宫比。
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会？这比皇宫的御花园，可好看多了。”
她说的倒也不是虚言，皇宫的御花园人工的痕迹太重，失了自然风景天然的美。
虞十一连忙道：“赵小弟说笑了，我们家哪里能跟皇宫比。”
两人说着话到了一处院落。
里面住着的就是虞家老太爷了。
纪云舒跟着虞十一走进去，里面静悄悄的。
虞十一放低了声音问院子里守着的小厮：“祖父休息了吗？”
小厮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在钓鱼。”
纪云舒觉得这位老太爷是真能坐得住，外面寿宴办的如火如荼，他却在钓鱼。
两人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头子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在湖边钓鱼。
虞十一对纪云舒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两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今日天气很好，纪云舒被太阳晒的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老头子的终于动了。
他行动利索地将一条鱼扔进岸边的鱼篓里。
这才回头，目光径直落在纪云舒的身上。
那目光精明却锐利，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纪云舒脑子里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笑吟吟道：“见过老太爷，有幸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虞老太爷扯了扯嘴角道：“夫人自小长在太后膝下，什么人没见过，能来参加我这老头子的寿宴，是老朽的荣幸来是。”
这话让纪云舒的心头一跳，她好像自投罗网了。
第687章 永无翻身之日
虞家终究是地头蛇，她在杭州这么久了，还专门往虞十一的身边凑，虞家怎么可能不去查她的身份。
而她的身份，表面看起来天衣无缝，但虞家跟雍王是有联系的。
被人当面戳破，纪云舒也不尴尬，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老太爷言重了，您是长辈，我来拜寿是应该的。”
虞家老太爷却道：“我实在当不起，你既然来了，看来我想好好过完这个生辰也是奢望了。”
老爷子神色坦然，言语直白，纪云舒摸了摸鼻子：“您既然知道会有这一日，为什么不好好管教子孙呢？虞家在杭州已然权势滔天，多做点积德行善的事不好吗？”
老爷子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不过他这么大年纪不是白活的，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叹了口气道：“道理谁不懂？可就算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见得能将所有贪官污吏都管好，何况我呢？家族大了，上上下下多少人，哪能保证都是好的，难免良莠不齐。我就算再多嘴多舌，也少不了有人阳奉阴违。这点难处，夫人应该能理解。”
纪云舒不喜欢听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这老头子看起来也不介意将话摊开了说，她索性道：“说实话，不是很理解，皇上是不能将所有的贪官污吏都管好，但起码他在努力，发现了就会处置，没有纵容那些人祸国殃民。您呢，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大公子做的那些事情。”
在她看来，无论有多少理由，虞川南的所作所为都不可原谅。
虞老太爷看了纪云舒一会儿才道：“看来我那不成器的长孙突然失踪不是意外。他在你们手上？”
纪云舒摇头：“他死了。”
虞老太爷仿佛突然见到了强光一般，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那可是他虞家的继承人，他有想过这次的事情会比较麻烦，却没有想到他们敢直接杀人。
纪云舒解释道：“我说他死了，死在一位姑娘的手上。那位姑娘是杭州知府蔡大人的千金，被囚禁别院虐待长达两年。她杀了虞大公子后就自尽了，蔡大人亲自去别院为女儿收的尸。”
这段话的信息量很大，首先纪云舒他们没有私下杀人，其实人是被受害者杀的，而且对方已经自尽，最重要的是那姑娘是杭州知府的女儿。
这件事杭州知府已经介入，别院的事情随时可能被公之于众。
虞老太爷闻言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咳了半晌，又喝了一盏茶，气息才平稳下来。
他重新打量起纪云舒：“这就是你今日敢孤身来赴宴的依仗？”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没有将纪云舒看在眼里，她之前被太后养在宫里，声名不显。
是出嫁之后，才渐渐崭露锋芒。
这两年她的传闻太多了，什么孤身赴肃州，在南疆周旋在几大部落之间全身而退，还有去年在北边的所作所为。
他承认她比起一般的女子，确实有过人之处。
但要说有多厉害，却不见得。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有很多人去捧，一分的能耐也能被说成十分。
有太后，纪家父子甚至赵慎为她护驾保航，她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会让人意外。
只能说有的人生来就好命。
其实纪云舒第一次出现在花船上，接触虞十一的时候，他就派人查过了，并通过雍王那边的消息确定了她的身份。
只是他也确实没有想到，纪云舒有胆子一个人来虞府赴宴。
纪云舒道：“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我更相信老太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一个小辈计较。”
此刻虞老太爷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下来，毕竟虞川南做了些什么他很清楚。
又是现在这个时候，家人一发现虞川南不见的时候，他就有心里准备了。
虞老太爷自嘲道：“我倒是不想跟你计较，也没那个脸，可这一大家子的死活我不能不管。夫人不妨说说，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虞家？”
纪云舒笑道：“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跟着夫君出来见见世面，哪里能知道皇上的打算？您刚刚不是还说家族大了，难免有人阳奉阴违。既然这样，您老就干脆别管了，他们自己做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承担。”
虞老爷子没有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一颗心反而沉到了底，如果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纪云舒不会什么都不说。
只有说不说都没有区别的情况下，她才会是这样的态度。
老爷子沉声道：“先帝将荣安公主下嫁，曾说过会永远善待虞家，如今不过十余载，皇上就要鸟尽弓藏了吗？”
虞家娶公主不是平白娶的，自然也割舍了利益。
先皇需要利用虞家稳住江南。
这两年皇上连根拔起的世家不少，这个时候再动虞家，确实有卸磨杀驴的嫌疑。
纪云舒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即使被世家掣肘多年，皇上也从没有想过要将世家都除掉。
天下这么大，皇上又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就将这江山治理好。
总是要用人的。
是世家的人还是寒门的人，对上位者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需要的是能办事的人。
当然，办事之余，也要守住底线。
像虞川南那样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着。
虞老爷子这样偷换概念，好像是皇上容不下虞氏一般。
纪云舒知道他不是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私心，想要将脏水往皇上身上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