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安堂的掌柜是在这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听得陆惟青发问,一点不慌张,慢条斯理地与他解释。
医馆来买药,向来是赊账。
一来很多家里困难的病人,来看病也是赊账,如果是不治要人命的病,医馆也不好见死不救。二来有些是高门大户的,用的药材又贵,结账也是按年算的。医馆周转也不容易,一层层就这么赊下来了。
病人向医馆赊账,是不会给利息的,所以医馆也要跟药铺谈条件,力求将成本往下压。
药铺账上都是长期合作的医馆,为着维系这些稳定的售药渠道,济安堂也只能让些利。
这事姜燃是清楚的,最开始利息多数是三四厘,掌柜总说账难收,医馆的生意也不容易做。
她去医馆看过,看不起病的可怜人属实不少。
姜家的生意,也不指望着药铺这点薄利,后来她对掌柜减利息这事,就没有过多干预,只要年末账能收上来就罢了。
现在看来,十分有必要去核实一下真实情况。
姜燃记下了赊账最多的白云医馆,合上账簿交还给掌柜,向他道了声辛苦,才与陆惟青并肩走出药铺。
见他们走远,方才还一脸恭顺的济安堂掌柜,一下变了脸,往旁边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晦气。”
“好不容易能捞点油水,让这小妮子搅黄了。”
他并不怕姜燃去查,这小妮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嘴硬心软。
而且账面上还是说得过去,即使查出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燃并不着急去白云医馆,而是先和陆惟青一起,到同福客栈对面的倚山居,挑了一间临街的雅间用膳。
这偏僻地方,没什么像样的酒楼,点的几样招牌菜,吃得姜燃直咧嘴。
工伤,这绝对算工伤。
吐槽归吐槽,姜燃就算只喝茶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惟青也不催,吩咐十一去西市买了些点心瓜果,两人坐在窗边等。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总算看到那三个大胡子药商,骂骂咧咧地进了同福客栈。
那三个装药材的包袱,还是原样驮在背上,显然没能卖出去。
姜燃沉思了半晌,这三个人肯定不是药商,但他们是做什么的,她暂时还猜不透。
姜燃断定他们不是淦阳药商的原因不少。
首先做了药材生意的人,是不会留络腮胡子的,万一掉进药材里,品质价格可是大打折扣。
其次,他们卖细料的方式过于张扬,一味压价只求脱手,再加上回去的路费,实打实的赔本买卖。
最后就是这客栈,行商的老手,绝对不会选这样的客栈落脚。
陆惟青见她皱了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提示道:“这三人胆子还真大,背着这么名贵的药材,招摇过市,还敢住这么偏僻的小客栈。”
“谁说不是呢!这些外地客商最是谨慎,即使不住大客栈,至少也会找间繁华地段、交通便利的。在住上面省这点银钱,要是货品被抢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惟青挑了挑眉,“除非他们不怕被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响马贼?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他们抢来的吧。”
姜燃回忆起人高马大、面色不善的那三个大汉,吓得心扑通扑通猛跳。
好在她今日撞上这事,及时制止了掌柜。
这些可是赃物!被追查到,收缴、赔钱事小,即使官家要查封药铺,他们也没处申冤去。
她很后悔对这个老掌柜盲目信任了,本以为他至多贪几厘小钱,没想到胆子大得,连这种要坐牢事情都敢做。
“倒不是响马贼,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还不至于敢来长安做这些勾当。”
“不过药材,大概率也是他们偷盗而来的。”
这么大量的名贵药材,被盗走了,却无人报官寻找,陆惟青心里已有了猜测。
“抓他们见官!”姜燃义愤填膺。
大胆蟊贼,胆敢算计到她头上,不把他们抓去坐牢,难平她心中怒火。
“想要他们命的,恐怕不止一拨人。先静观其变吧。”陆惟青建议道。
见他已经有了打算,姜燃顺从地点点头。
这边不着急收网,正好让她先探探白云医馆,把掌柜的事处理了。
陆惟青猜到她要做什么,已经吩咐十一赶车到白云医馆,却被姜燃拦下了。
“装病这事,还是惟青哥哥专业。”姜燃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她可是实打实照顾了陆惟青十来天,每日熬三次药,早晚换两次药,嘘寒问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十来天没睡懒觉!说起来都是泪。
直到陆昭阳忍不住点了她,姜燃才发现,堂堂陆大首辅演技竟然如此好。
陆惟青面色一晒,就知道昭阳那嘴跟漏勺似的,藏不住一点秘密。
难怪她近几日,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小姑娘知道真相了,还憋到现在才跟他摊牌,也算是成长了不少。
陆惟青看着小姑娘气得手都攥紧了,哪还好意思狡辩。
毕竟骗了她这么久,也不好意思推脱,当即动身回府,让十一去请白云医馆的大夫,过府看诊。
“咳,咳咳咳……”
大夫一来,陆惟青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
要不是跟他商量好装病,姜燃都要被骗过去了。
世家大族都有府医,小小白云医馆的大夫,哪给这样的贵人看过诊,号脉都号了半晌,才谨慎地开出方子。
姜燃给了诊金送大夫出门,回来时正遇着十一拿方子去抓药,感慨还是这当官的心思缜密,骗人做戏都做全套呢。
岂料药抓回来了,陆惟青又央她去熬药。
姜燃熬了这么些天的药,现在闻着药味都想吐了,当即就撂挑子不干了。
“有你这么折腾人的吗?这阵子药还没喝够啊。”
“这药就别喝了吧。没病还总喝药,要是把陆大首辅的聪明脑瓜子给喝傻了,这责任小女子可承担不起。”她心里窝火,实在忍不住要阴阳他。
陆惟青眼圈红红的,裹着被子直咳嗽,委屈道:“夫人,这次真病了。”
他今日一直坐在窗边给夫人挡风,可是被冷风整整吹了三个时辰。
姜燃摸了一下他热得烫手的额头,愤愤地提着药走了。
冤家,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第60章 有喜
姜燃本以为脱离苦海了,竟又过起了照顾病人的日子.
折腾了这些天,连以前最讨厌的药味,都几乎闻习惯了。
“阿燃,明日是宋国公孙子百日宴,喜事儿。”
“姑母让我知会你一声,贺礼她都备了,你只过去便是。”
陆昭阳闻不惯那苦药味,探出个头对着屋里嚎了两声,一闪身又溜了。
姜燃都还没来得及发问,连她人影都看不到了。
她只得转背问陆惟青:“宋国公府,跟陆家交情很深吗?”
陆惟青一听是陆老夫人找她,已经将用意,猜了个大概。
这次邀约的重点,恐怕还是在白日宴,而不是和宋国公府有什么人情往来。
“姑母大概是想你了,你就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若是有谁敢为难你,你拿我当幌子就是。”
陆惟青没打算告诉她。小姑娘那方面心思太迟钝了,有人点醒下她也好。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点拨,险些给他点出个妾室来。
翌日,姜燃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去了陆老夫人院里。
说了会子话,陆老夫人、陆夫人、徐清婉和她,四人乘了两架马车,往宋国公府去了。
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等了一刻钟,她们才见到那小胖墩。
一块百福包布裹着,白里透红圆嘟嘟的小男孩,一边吃手,一边流着口水傻笑。
“哎呦,大胖小子,太惹人爱了,快让奶奶抱抱。”
陆老夫人一进门就迎上去,抱着小孩逗。
那小孩也喜欢她,举着口水拉丝的小拳头,要往她嘴里塞。
姜燃看得心生嫌弃,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偏陆老夫人这会子还点她名了,“阿燃,来。”
陆老夫人替她准备的贺礼,是个沉甸甸的纯金长命锁,一个劲撺掇她上前,给那小儿戴上。
那小孩瞅着她直乐,乖乖戴上了长命锁,却出其不意一口咬在她手上,弄得全是口水。
姜燃强忍嫌弃,才没有甩手,尴尬地笑着夸了句可爱。
徐清婉就没那么体面了,当场“咦”了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是前些天,她还能勉强夸赞几句。
现在看到小孩,她就想起陆聿在外养的那个狐狸精。她肚子还没动静,外室那身子看着至少四五个月了,气得她几次差点忍不住要跟陆聿撕破脸。
“愣着干嘛?”
陆夫人面子挂不住了,使劲推了徐清婉一把,示意她把金手环给孩子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