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霓低着头,眉头紧皱,她本人也不想看到阵法里的惨状,听到加斯贝德的声音,也没回头看他,只是佝偻着肩膀微微发抖。
“安霓!”加斯贝德大声叫她,“收手吧!”
安霓红着眼眶,听着周围的惨叫声,深深吸了口气。
骑士团团长最后也没撑住,直接被那条巨蛇死死缠住了身体,硬生生地把他挤压致死。
此时此刻,星苔上全是滴落的血迹,连附近矮树的叶子上都在滴血。
一切都结束了,树屋回归寂静,除了跪在地上神色惨白的安霓,和同样一脸绝望的加斯贝德,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
结界突然碎掉了。
加斯贝德见状,准备立刻冲到她身边,检查她肩上的伤势。
可刚走几步,安霓举着一把染了血的长剑,狠狠地刺进了加斯贝德的胸前。
撕裂黑狼献出的心脏。
树屋越烧越旺,冲天的火光映在安霓冷如冰霜的面庞。
“为什么……”加斯贝德语气里带着哭腔,缓缓伸出手想碰她的脸。
安霓没回答,又把剑往前推,加大了力度。
一口血从加斯贝德的嘴里喷出,墨绿色的眸子痛苦地看着她,眼尾猩红:“你不要我了吗?”
阵法里的黑蛇顺着路线移动到安霓身后,一条接着一条,吐着信子,跟安霓一齐看着加斯贝德。
安霓胸前起伏,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像是没什么情绪,她身后的蛇突然猛得朝加斯贝德窜了过来,化成一阵烟雾把他团团围住。
加斯贝德全身剧痛,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往外钻,周身那些雾气无孔不入,从他的鼻子,眼睛,嘴巴里灵活地钻了进去,随后五脏肺腑都像被撕裂了一般。
他从雾气的缝隙中看向安霓,只见她戴起兜帽,阴影下看不清表情,转身离开。
加斯贝德朝她伸出手,可黑雾来势汹汹,让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失去了意识。
……
潮湿的南方夜晚很冷,后半夜刮起了狂风,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晃,整座森林像是狰狞咆哮的怪兽。
安霓一股脑地把所有治疗药都倒在了肩上的伤口上,然后裹紧了身上的黑披风,直接下了山,来到了吉卡夫人的门店前,用力拍打着带玻璃的大门。
吉卡夫人今晚罕见的没有睡觉。
她刚开门,安霓就往里冲,然后直接躺在了她平时躺着的躺椅上,抬手用胳膊按住眼睛,整个人侧过身面对墙壁。
吉卡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拿着蜡烛和茶壶去给安霓泡茶。
安霓背过去的身体微微颤抖,压在眼睛上的胳膊来回蹭着,嘴角撇了下去。
直到吉卡夫人端着热腾腾的茶走到她身后,安霓才吸着鼻子坐了起来。
“既然都做了,就不要难过了。”
安霓借过茶,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没说话。
她其实不太确定所谓“撕裂黑狼献出的心脏”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物理意义上的撕裂,还是只是让他心碎就好。所以她全都试了一遍,不仅让他心碎,还用剑捅了他的心脏。
可是她自己也好痛,痛得呼吸都困难。
吉卡夫人也不急,只是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一言不发地喝着茶。
过了半刻钟,安霓才缓缓开口:“我杀了很多人。”
吉卡夫人看向她。
安霓抿起嘴,半垂着眼眸,继续说道:“我清楚,那些骑士只是想维护镇子里的人安全,才会来围剿我们……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很愧疚吗?”
“愧疚得快要死掉了,”安霓点点头,“我们没有做伤害镇子上的事,可对立的双方必须死一个,才能结束战争,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吉卡夫人的目光突然转向窗外的天空:“但是你解了小狼的圆月变身诅咒。”
安霓抬头看她:“已经成功了吗?”
吉卡夫人微微一笑:“成功了。”
安霓舒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
“你还要回到他身边吗?”
安霓摇摇头:“他可以过正常生活了,但星迁会是不会放过我的,没必要连累他了。”
她拉开大门,回头看向吉卡夫人,笑了起来:“谢谢您,以后可能没办法再来帮您做事了,请保重身体。”
吉卡夫人料到了一般,轻轻招着手:“你也是,安霓,保重自己。”
安霓点了点头,关上了大门。
加斯贝德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木质的吊顶和挂在床边的油灯,身下是松软草席床垫,阳光从床边拱形的窗户外射了进来,照在了他的身上,黑色满是泥泞的衬衫变成了白色。
他的眼睛转动,看着陌生的环境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连抬胳膊都费劲。
他想说话,可嗓子也哑得厉害,只能用力喊着安霓的名字。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越来越近,一个竖着麻花辫的女孩出现在他的床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外面大喊:“父亲,他醒啦!”
话音刚落,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又出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抬手摸了摸加斯贝德的额头,笑道:“退烧了。”
他见加斯贝德着急坐起来,索性直接把他拉了起来。
加斯贝德东张西望,他在找熟悉的身影,可找了一圈落空后,突然像没了生气一样倒在了床上。
“你在找谁?”女孩问道。
加斯贝德沉默不语,只是眼睛呆呆地盯着某处。
“我父亲在小河边救了你,你不起来感谢他吗?”
男人轻轻推了女孩一下,又笑着看向加斯贝德:“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
“这是哪里 ……”加斯贝德突然开口问道。
“是这样,”男人解释道,“我是一名猎户,我叫加米思·奇拉尔,这是我女儿赛丽亚,这里是菲尔德利斯城东边的第二座山里,我今天一早去打水时,在山脚下的河边看到你晕倒在那里,就把你带回来了。”
“东边?”加斯贝德突然睁大眼睛,“我记得我在南边……”
加米思笑了起来:“从这里到城镇南边的山脉需要走好久呢!”
加斯贝德挣扎着要下床,却在脚落地的时候摔在了地上:“我、我要回去。”
加米思赶忙扶住他:“那也得等到伤好了才行啊!”
“你、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看到一个魔……”加斯贝德赶忙握住加米思的胳膊,“一个披着黑披风的女人……”
“女人?”加米思摇摇头,“这荒郊野岭的,你也是一个人倒在河边,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加斯贝德的手又开始颤抖:“真、真的没看到吗?说不定躲在暗处!”
加米思不明白加斯贝德为什么这么执着,却还是遗憾地看着他:“我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加斯贝德垮了下去。
原来她真的不要我了……
加米思看着万念俱灰的加斯贝德,又看了一眼一旁自己的小女儿赛丽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扶起加斯贝德,坐在了椅子上。
“等你伤好了再走,”他指了指加斯贝德胸前绑着的绷带,“下手的人还真是狠,往心脏的位置刺,年轻人,你能活下来也是不容易。”
加斯贝德的眼睛失了神。原来她真的是想让他死。
之后的几天,加斯贝德一直跟这对父女生活在一起,只是他不说话,像刚跟安霓生活时一样,每天望着窗外,养着伤。再后来,伤好了,会沉默着帮加米思扛一些比较重的礼物,甚至会深夜离开屋子化成狼往树屋奔去。
可树屋早已被烧毁,连同着那些月影花。
还有曾经想给安霓告白时雕琢的木雕,也在火里不知踪迹。
他总是坐在树屋附近,一坐坐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过伤的缘故,他的嗅觉和听觉变得不再灵敏,但也惊奇地发现,月圆之夜时,他不再强制性地痛苦变身,只要他不想化身成狼,就可以一直保持人类模样。
加斯贝德觉得这一切的变化就是安霓带来的,肯定跟安霓那天晚上做的事有关,也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他坚信她会趁着夜色回来找自己。
只要她出现,他依旧会头也不回地跟她走。
依旧像以前一样,安霓在哪,他在哪。
可是这一夜夜的等待,吹着一夜夜的寒风,想等的人终究没有出现。
她终究是不要他了。
这种情况持续到加米思说要搬家,离开菲尔德利斯城,往北边走,去往都城圣彼卡尔顿,说是要带女儿赛丽亚去圣彼卡尔顿的学校里接受教育,希望加斯贝德能跟他们一起去。
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两年了,有加斯贝德在,加米思打猎的速度简直翻了一倍。
加斯贝德没说话,不死心地还是去了树屋,又痴痴地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