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朝廷百废待兴,犒赏将士,该封官封官,该解甲归田的便拿着银钱归家。卫大虎他们下山时,正好遇到一大批从战场上幸运存活着下来的汉子们背着包袱回家,没有成群结队,只有缺胳膊少腿的形单影只。
打了十几年仗,曾经的少年已添许多风霜,那双历经生死的眼眸中含着沧海桑田。无数百姓守在县城门口,等到了儿子男人父亲归家的人喜极而泣,而更多的人从清晨站到月上梢头,只等到薄雾里花了眼才能瞧见的梦中人。
各个州府,这样的场面时时都在上演,团圆的终究是少数。
“咱们长平县来了个年轻的县太爷,瞧着很是不凡,他到任后头一件事便是叫手底下的衙役下乡和村民们说,叫他们通知亲朋好友们该回家啦,等县太爷把县里理顺,便要差人下来查人口上户籍,到时会根据各家的人头数重新分配田地。”铁牛已经长成了个牛高马大的少年人,他这回跟着卫叔去县里,这些都是他打听来的情况。
“县衙门口还张贴了不少告示,招识字能写的书生帮着记录文书,还要招工人修建城墙,扩建道路啥的。”狗子看向陈二石和陈三石,“也招木匠呢,二哥三哥,你们要不要去碰碰运气?老木匠是四十文一日,跟着老师傅一道的学徒十五文一日,不少呢。”
打了十几年的家具,建了十几年房子,二哥原本还是个半吊子,如今都成老师傅了,连三哥都跟着他学了木匠的本事,混个学徒的工钱妥妥的。
既然要下山生活,当然要赚钱啊,狗子和他姐夫属于同放一屁,对种田没啥兴趣,他也不好干木匠,死活不乐意学,更没他哥那般喜欢当猎户。
铁牛鸭蛋他们只想下山分田地说亲娶媳妇,他却想出门闯荡一番,他只跟着姐夫去过县里,连府城都没去过,他想去外头看看,若是能挣点家业回来就更好了。
有了银钱再娶媳妇,不叫她跟着自己受苦。
一听县里在招工,大家伙顿时坐不住了,齐齐看向卫大虎。
大舅问道:“你们家是要下山还是在山里?我和你二舅都要下山,二牛他们也要下山,眼下就看你们是咋打算,大丫……”说到大丫的归属,一家子人脑瓜嗡嗡发疼,实在不晓得该咋办。这事儿还得看大虎他们是个啥想法,他们若是在山里,那别说了,大丫就能安心住着,有他们一家子在,安全着呢。
反之,那可得接着愁,得好生商量咋整。
“满仓和三花呢,你们是咋想的?”卫大虎没说话,反而看向坐在一旁小夫妻,这事儿还没通过气,虽然他心里大概有数,但还是得问问。
果不其然,就听满仓问:“姐姐姐夫呢?”
卫大虎又气又笑,以前还说狗子粘人,如今才看明白,狗子哪儿比得上他哥,这就是苍耳子成精,这辈子是黏上他姐姐了。
“咱家本就是猎户,当然住山里了。”卫大虎理所当然道,山里房子现成的,建老好了,又安全又宽敞,他是傻了才不住。别看爹不说话,虎妞也心念念去镇上买糖葫芦,可待个一日两日便罢,真让她在村里住着,她怕是得日日往山里钻,她那些个狼侄儿侄女,还有灰崽两口子,她离得了?
就是她离得了,灰崽也是个苍耳子成精的东西,离不得家人,三五不时两口子还往家门口溜跶一圈。他们若真举家搬下山,他都担心灰崽携家带口跑下山来。
不过他们住山里,在山下也得有个落脚处,当猎户又不是当野人,查人口上户籍分田地,他们都落不下。卫大虎不乐意种地,可以把地给二牛和大哥二哥他们种,粮食他们自个收着,但地得是他们的。
可以不种,不能没有,就是这么个事儿。
山里山下,这旬想在哪儿过,那就在哪儿,没个固定的。
“姐不乐意下山,那就在山里待着,二舅和舅母想她们母女了就进山瞧瞧。鱼儿也是,想下山就和表舅下山去耍,日后说亲也不担心,有你几个舅舅在,定给你寻个好人家。”卫大虎待鱼儿和虎妞差不多,只要虎妞有的东西,他就没缺过鱼儿,都是当亲闺女看待。
听他这般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大丫,她是真不愿下山,可叫她一个人在山里过活,她心头也害怕,实是两头为难,不知晓该咋办。如今好了,有大虎他们在,便是他们偶尔会下山,只要晓得他们会回来,她就不怕。
还有鱼儿,有大虎这番话,她是再不用操心,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有他上心,鱼儿这辈子差不了。
“就算下山了,山里的房子还给你们留着,啥时候回来都成。还有咱垦出来的那几块地,比村里上等田还肥,种出来的粮食颗颗饱满,最重要的是不用……”他顿了顿,不晓得现在世道太平了说这话好不好,反正就是这几块田只要没被县衙记录,出息多少他们便能往粮仓里收多少,没得别的支出。
下山后回村里过日子,只是换个地方罢了,以前咋过,日后还是咋过,能不能吃饱肚子全看自家人有没有本事。这些年各个小家都添丁纳口,多个人便多了一张嘴,甭管山下的田地咋分,山里垦出来的最好也被荒废,好歹多个进项不是?
话虽未说明白,大家伙心里门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山下归山下,山上归山上,眼下瞧着世道安稳了,谁晓得日后是啥光景?须知几十年前还打仗呢,安稳还是战乱,可不是他们小百姓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