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娘第一次来姐姐婆家,他们一进门便受到所有人的欢迎,长辈们拉过小辈介绍,躲在角落里帮着摘菜的小姑娘也被喊了过来,他那时才知晓,原来她叫三花。
他那会儿性子腼腆,又比她要小,在她眼中许是和狗子他们没啥区别,同辈们见礼打招呼,他愣头愣脑憋红了脸都叫不出声,实是长这般大,除了姐姐,就没和姑娘说过话,心头实在窘迫得很。还是三花姐小声叫了句“满仓”,他才轻声回了句“三花姐”,大人只当他们头一次见面害羞,笑笑没当回事儿,只有他自己晓得,紧张归紧张,还有些和面对大哥他们时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他那会儿啥都不懂,就没放在心上,想到在村里时也是这般,看见背着猪草回家的村里姑娘,人还未走近他就换了条路躲开,他大概是有些害怕“姑娘”。
三花姐是姑娘,面对她时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都是正常的。
在姐夫家那几日,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多年不见的娘在身边,以为会和周二毛他们一样调皮的弟弟,原来那么讨人喜欢,卫叔也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姐夫像娃子头头,带着他们进山捉鱼摘毛桃子和拐枣……
进山那日,他没敢说,还以为姐夫会带上三哥和三花姐,结果没有。亏得他入睡之前还在纠结,若是明日一大早三花姐来了,他要不要主动打招呼叫人。
结果白琢磨了。
后来的日子好似突然就顺了起来,钱厨子一死,娘带着狗子回了家。再后来世道初显乱想,姐夫接他们去大河村,紧接着便是进山。
满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和三花姐住在同一屋檐下,本以为只是普通亲戚,顶多逢年过节走亲时有个短暂接触,哪里敢想,好几家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转个身的工夫都能可能撞到人。
才进山时,他浑身不自在,心头也别扭,吃了朝食便往林子里钻,帮着一道砍树也好,锯木头也罢,练习拉弓射箭也成,反正是不会待着院子里。
吃饭的时候也是,家里其实没啥男女分席的规矩,想挨着谁坐都成,就好比姐夫,多半时候挨着姐姐,偶尔想喝酒了,便挤到二牛哥他们身边去划拳吃酒,吃一半突然换位置更是习以为常,这也是为啥大家伙过日子从未红过脸,每个人都自在得很,咋舒服咋来。
连他爷吃到中途都会跑去和卫叔凑头说话,唯独他,姐夫他们吃酒,他年纪小挤不进去,狗子他们小孩子一个,和铁牛他们自也有属于小娃的聊头。妇人那边,娘和大舅母处得好,吃到都要坐一起,他是上够不着,下捞不到,中不溜一个。
后来,他发现三花姐和他差不多,下面的小丫还是个奶娃娃,两个嫂子整日也忙活着娃子和家里的活儿,还有她姐姐和招娣嫂子,成了亲的妇人和姑娘始终有些话说不到一起,他好几回瞅到三花姐一个人抱着针线篓子坐在角落里打发时间,干活儿也是闷不吭声,在家里没啥存在感,时常都想不起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在这会儿,看着她两头都凑不上热闹,他心头突然就冒出个若是养只猫就好了。
狗子好动,猫要懒些,寻个舒服的地儿就能趴上一整日。身旁有个活物,能说话解闷,还能当个陪伴,再好不过。
想归想,当时情况也不允许,山下土匪横行,后来又出了大丫姐的事儿。不过也是因着大丫姐,姐夫居然带回了黄婶儿母女。
刘稻草是个性子爽直的姑娘,和三花姐软和的性子截然相反,她来到家中不出两日便和家里人混熟了,尤其是三花姐,许是年岁相当,都是没成亲的姑娘有话聊,相处起来和嫂子们是两个感觉,她们整日凑在一起,吃饭要坐一起,起身要一起,甚至连去茅房都要手挽着手。
刘稻草的到来让三花姐脸上的笑容都变多了,以往家务活儿干完,她闲下来便抱着针线篓子坐在屋檐下绣花打发时间,如今有刘稻草带着,她开始走出院子,会和娘她们一道背着背篓拿着竹耙子去林子里捞松针树叶,会一脸好奇问三哥弓咋拉,学会后像模像样拉弓射箭。
不过她从不问他,他准头比三哥强,后来三哥都跑去和大哥一道劈木头桩子了,她遇到啥问题宁愿自个琢磨也不问他。满仓知晓是咋回事儿,因为他是外男,就和初时进山,你出院子,我便跑进灶房,你去灶房,我就回屋里。
说是避嫌,有些。
可还有些别的东西掺杂在里面,那会儿满仓没去仔细琢磨过,实在想不明白。
直到那次下山,他和姐夫悄摸躲在村子后山看村里的情况,很是冷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依稀还能看见几户大门挂着白,也不知是土匪进了村,还是被抓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瞧着便叫人心情沉重。
姐夫也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拉着他便走,说去看一眼小院便进山,这两年再不下来了。他们进山后,姐夫家的屋子便搁置了,村里有那种丢弃东西会找个后山的习惯,破壳后没活下来的鸡仔,死掉的猫仔,甚至是死婴……
他们不愿埋在自家附近,便找个山脚丢。
当他们在小院附近看见一只瘸了腿的小三花,满仓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只被遗弃的猫崽子,孱弱,无力,见着人便喵喵叫。它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弃在草丛里,听见说话声,探出小脑袋望来,费劲儿支撑起身子,托着两条受伤的后腿一个劲儿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