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这个东西便是如此,好的人,靠着它能吃一辈子饱饭。不好的,能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若如今不是乱世,若眼下世道安稳,凭三花的条件,选择的范围广了去,比满仓条件好的男子由着她挑。也就是如今是乱世,不晓得明日是啥光景,又经历吴家一事,别说她老姐姐,连黄婆子这些日子都在暗中考量三石那孩子。
“搁以前,咱家这情况是真配不上人家姑娘,但现下,条件方面还是差了些,但你大舅母不看重那些,就看上你这个人了。”赵素芬看着儿子,“只要你能一辈子对三花好,不起坏心思,不磋磨她,疼她护她,那就成。”
这是她老姐姐的原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丫那事儿搁哪个有闺女的娘身上都忍不住害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吴家向外表现的样样好,可最后咋样?闺女差点一尸两命,伤的还全是那见不得人的地儿。
三花比大丫性子还软和些,当娘的是真怕了,就想闺女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时刻看着才好。
满仓别的且不提,就说如今大家伙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这点,老姐姐便是百般满意。三花年纪大些,说句老实话,她心头比她还着急些,汉子能拖,姑娘家不成,她是巴不得这门亲事落实。
两个当娘的各拉着自家孩子说了好些话,口水都要说干了,两娃都没点头。
三花担心满仓嫌弃自己年纪比他大,满仓则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赵素芬是个人精,看儿子红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不愿意,不喜欢三花姐”这种话,心头便有了谱。
这日说到最后是不了了之,后来赵素芬和大舅母私下碰头,说了说自家那个是啥意思,大舅母晓得满仓没有明确拒绝,赵素芬也得知三花没有说一句“不愿意”,两个当娘的那是面上一乐,一拍即合,叫他们自个说去。
全家都晓得她们在撮合三花和满仓,家里人也都觉得这婚事不错,顿时人人都当起了“媒婆”。为了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家里一连吃了好几日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饭在锅中焖着,要添饭便要去灶房,若是吃甑子饭,直接端来堂屋就是,那就不方便了嘛。
那两日可真是,甭管男女老少,全都串通一气,妇人那头谁要添饭便喊三花,汉子那头也是如此,三两口刨完一碗饭,要添便叫满仓。
这一来二去,俩人不可避免在灶房碰了头。
一开始他俩还不敢说话,都不是傻子,家里人为啥这样,他们心里门清。都是脸皮薄的年轻人,晓得长辈想把他们凑一起,若是心头敞亮就罢,自然啥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可这事儿难就难在甭管是满仓还是三花,他们心头都不咋敞亮,一别扭起来,更不敢和对方单独相处了。
可家里这么些人,刚给娘添完饭,大嫂又举起了空碗,三花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连忙起身去灶房。
那头满仓也是如此,吃一顿饭,他是自个碗里的饭都没吃上几口,净顾着给姐夫他们添饭了。
这般下去不成啊,后来实在无法,三花又一次来灶房,满仓愣头愣脑把人拦下,一张脸比猴屁股还红,人虽紧张,话却说的顺畅,一双眼紧紧盯着她道:“三花姐,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从被他伸手拦住,三花一颗心便提了起来,闻言跟着结巴:“你,你要说啥?”
“娘她们意思你晓得不?”满仓眼下算是明白娘她们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私下说,甭管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他们把自己的意思说给对方知晓,什么嫌弃不嫌弃,配不配的,自己说了不算,对方说了才算。
他是汉子,这事儿理应由他提起。
果然,这话一出,三花浑身都僵硬了,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满仓抢过她手头的空碗,回头拿过锅铲狠狠铲了满满一碗牛肝菌腊肉粒焖饭递给他,低声道:“我记得很久以前,那一晚也是吃焖饭,我来灶房添饭,是三花姐给我舀的。那会儿我对你还不熟悉,就觉得你人怪好的,给我添了好大一碗,撑的我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对不起。”三花搅着手指头,整个人都要冒烟了,他说的那事儿她也记得,甚至她记更清楚,牛肝菌腊肉粒焖饭还是表哥念叨着要吃的,焖了好大一锅,爹他们吃了好些酒,结果表嫂吐了,那是她第一次孕吐,把大家伙紧张得不成,招娣嫂子还给表嫂把脉,结果把不出来,逗了好大的乐子。
满仓说完便有些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为啥要说最后一句,他个蠢货。忙不迭补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想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
三花掀起眼睫瞧他,见他紧张地额头上都冒出了汗,不知为何,看见他这副模样,她心头忽然便不窘迫了。想了想,她低声说道:“满仓,你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比三哥勤快,比二哥聪明,还比大哥有本事。”
哪有说自家哥哥不好,反而来夸他的?看她一本正经的脸庞,满仓紧绷的心忽地一松。有些话开了口后,之后便顺畅多了,他紧跟着道:“三花姐心地善良,人也勤快,长得还好看,爹娘兄长一家子和乐,是再好不过的姑娘。”
不等三花开口,他继续道:“我是家中长子,上有母亲,下有幼弟,还有个已出嫁的姐姐,未来许还有个与我不同姓的爷爷。家里房屋只有几间,地无几亩,傍身银钱只余几个铜板,家底薄似脸面……这样的我,实在配不上三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