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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_嗷飞飞【完结】(130)

  当年,就算是孟长盈也还未在胡汉争端的漩涡中站稳脚跟,她救不出褚家长公子,可却能救出一个和所有褚家女眷都对不上号的无名女子。

  褚巍的死劫,依靠着她扑朔迷离的身份而消解。

  至此,始末原由完全清楚了。

  万俟望心脏猛跳,头皮一阵发麻。他从不信鬼神,更不信修道卜筮,可此事又如何解释?

  一个死了十多年的老头子,居然曾一卦算出褚家未来的劫难,他的告诫甚至还真让褚巍躲过了一劫?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注定的神佛命理一说?

  他又想起破道观里,慈道和尚那一番话。“求仁得仁”的人确已求仁得仁了,那慧极必伤的人呢?情深不寿的人呢?

  肩舆中暖和得叫人出汗,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阴风直钻进骨头缝里,叫万俟望手脚发凉。

  他只能将孟长盈抱得紧些,再紧些。

  “陛下,到了。”德福声音在外响起,却没听见动静,须臾又试探着道:“陛下?”

  万俟望浑身一震,抱着孟长盈出了肩舆。冷风一过,他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布料冰凉湿滑地贴着身体,像一条暗中窥视的毒蛇盘踞上来,叫人心头发紧。

  他低头吻一吻孟长盈的发顶,熟悉的草药味道和体温让他的心稍稍安定。

  孟长盈已经回到了他身边,有他在,她绝不会落得什么慧极必伤的下场。

  一踏入室内,月台已急匆匆迎上来:“主子……”

  她此时也是心神震动,就连她都不知道褚巍竟是女子。

  孟褚两家长辈尽死,不止她,恐怕这世上只有孟长盈和褚巍知道这个秘密。

  可方才两人都昏迷不醒,这才叫诊脉的太医发现了蹊跷。太医拿不定注意,不敢冒犯,只好又请月台过来。

  事态紧急,月台只能压下心头惊愕,请了女医来治疗。

  “将军别的伤都处理了,可她的右手……”月台短促吸了口气,声音微哽,“断了三指,还紧紧抱着竹卿的头颅,掰都掰不开,伤处再不处理,怕是要腐臭了。”

  孟长盈眼睛睁大,嘴唇翕动,好半天,她挣扎着下地,扑到褚巍床前:“庭山……”

  褚巍脸上的血都擦去了,可被血浸透的干硬衣衫还在,左手还僵硬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被削去三指的右手血肉模糊,紧抱着一颗残破头颅,污血融在一处,几乎分不出彼此。

  看清她的一瞬间,孟长盈眼眶瞬间滚下泪来,湿热砸在褚巍的手背上。

  “庭山,我是阿盈啊,庭山……”她嗓音像是被划破的丝帛,沙哑着,破碎着。

  褚巍静静地躺着,孟长盈一声声地唤她。

  “庭山,庭山……”

  孟长盈抱紧她,用脸贴着她的脸:“庭山,是我,松开手吧……”

  湿热的泪水像是一条连接血缘的纽带拉扯着人,褚巍眼皮颤了颤,缓慢睁开眼,眼珠滞涩地转动:“阿……盈……”

  “庭山!”孟长盈抬起头,泪光闪动,“是我,我在。”

  “败了……”褚巍嘴唇颤抖着,通红眼睛流出一行泪。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褚家军还有残部,还有翻盘的机会,”孟长盈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急迫地看着她:“庭山,快松开手,让太医给你疗伤。”

  褚巍迟钝垂下眼,望着右手上的一团血腥。她眼角猛地抽搐了下,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那颗血块凝结的头颅发顶。

  “我害苦了他……”

  “庭山,松开吧。”孟长盈恳求似的,泪眼朦胧,“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择个好地方,让竹卿入土为安,好不好?”

  良久,良久。

  褚巍别过头,闭上眼,僵硬的手臂垂下去,她松开了,可凝固的血将她的手和竹卿头颅

  黏在一起,如同天生一体。

  孟长盈退后,月台和女医一齐围上去,给褚巍处理右手的伤。

  那颗头颅,被宫人小心收入匣中。

  孟长盈吐出一口气,腿脚绵软,落进万俟望稳稳的双臂中。

  “看到人了,伤也治了,该回去了吧?”

  语气不算好,天知道他看见孟长盈扑到褚巍怀里,衣衫都被她身上的血染脏,还用脸贴着她的脸,万俟望是用多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千万别一脚踢开褚巍。

  孟长盈没有回答,昏昏沉沉地靠在万俟望怀里,眼睛已经闭上了。

  方才流出的泪水仿佛带走她所有的力气,发热带来的疼痛和酸软无力,卷土重来。

  她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孟长盈这一病,直到三月,才能起身。可身体底子已然更薄了,比往年冬日时还畏冷,受一丝风都要头疼发热,稍微走动几步,已然摇摇欲坠。

  万俟望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能工巧匠,做出可供人乘坐的带轮小车,献给孟长盈,叫她行走坐卧都能少费些力。

  星展也归来了。万喜的尸体被留给了赵秀贞,与田娘葬在一处。胡狗儿的尸身被星展运了回来,葬在京洛。

  孟长盈无法出宫去看他,月台代她去了,在胡狗儿墓前说了许多话,告诉他大家的近况,临走时在他坟头留下了一捧盛开的四月雪。

  郁贺带着阿羽随孟长盈回了北朔,郁老夫人看到他们俩全须全尾地回来,在郁府门口险些哭晕过去。

  但郁贺也受了重伤,恢复得很慢。民间大夫也找了,宫中御医也请了,一连几个月,大夫流水似的进,却没见他出过门。

  “元承为何不跟我回来呢?”星展托着腮,太理解。

  孟长盈坐在轮椅上看书,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闻言只看了眼月台,并不作答。

  月台正在小炉上熬鱼羹,是江南那边的手艺。她察觉到孟长盈的目光,垂下眼,想起崔绍托星展给她带回来的信。

  他不肯回来,不是不想念家人,也不是要和好友们分道扬镳,他只是要为那句万里同风努力,为她口中的一个或许努力。

  等到那一日,或许会有人能得偿所愿。

  午后阳光和煦,暖而无风。

  月台推着孟长盈去见褚巍,她站在院子里,头发简单束着,披了件衫子。

  “庭山。”

  褚巍回过头来,雌雄莫辨,英气少年。

  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忠义之士、悍勇将军,竟是个姑娘。

  “阿盈来了。”褚巍快步走过来,俯身掖了掖她的裙角,“当心受风,我们去屋里。”

  孟长盈按住她的手:“这样好的日头,哪里有什么风,同我在这说说话吧。”

  “好,听阿盈的。”

  褚巍笑了下,同从前一样,清朗如山风,似乎再沉重的东西也压不灭她明亮如星的眸光。

  可孟长盈知道,不一样的。

  褚巍坐在她身边,慢慢擦着雪亮的丹心剑,残缺的右手紧紧绑着布条,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她的右手再也拿不起剑了。

  “练得怎么样了?”孟长盈问。

  褚巍左手拿起剑,随意挽了个剑花:“能用,但和右手不能比,还是要再练。”

  “别太苛求自己,你的伤还没好全。”孟长盈道。

  褚巍点点头:“我知道的。”

  话落,默然。

  剑鞘躺在石桌上,孟长盈摸上那片银竹浮雕,触感冰凉,边角圆润,定是主人时时爱抚摩挲。

  褚巍突然开口:“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孟长盈点头,顿了下,道:“你不说,我便不问。你若愿说,我洗耳恭听。”

  第一回 见到褚磐和林筠林阔时,她便有所怀疑。但褚巍不说,她自然不会多问。

  褚巍一个人逃往南雍,那样艰难的境地,还怀着孩子,又要在荣家眼皮子底下遮掩住女子身份,必然经了千难万难。她既是褚巍的至亲好友,何必再去戳那些陈年伤疤。

  而道观那次,褚巍躲闪的目光,让她彻底确定林筠便是褚磐的父亲。

  “看来我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褚巍自嘲似的一笑,擦剑的动作慢下来。

  “阿盈,你知道吗,”褚巍攥紧了手中绒布,“他躺在我怀里,快要咽气的时候,他说真不想死啊,他不甘心。”

  “我想告诉他,磐儿是他的孩子,可他没有让我说出口。他说,他都知道,他说他庆幸能遇上我,说他没用帮不了我,说……”

  褚巍眼睛通红,一滴泪滚下来,鼻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孟长盈握住他紧紧攥着的残手,轻按着她颤抖的肌肉,也微微红了眼,“庭山,你和磐儿好好的,就是给竹卿最大的安慰。”

  “我怎么能把他当成傻子呢,他就这么看着我瞒了他一辈子,看着我和他称兄道弟,看着磐儿唤他叔父……”

  褚巍一把拂落丹心剑鞘,呼吸沉重,像是喘不过气,酸楚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涌出来,淹没一切。

  孟长盈抬手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或许什么话都无法安慰她,孟长盈懂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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