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好歹给万俟枭带来些慰藉,朝中众臣也各有说法。
汉臣有忧心忡忡向孟长盈进言的,也有暗自谋划小算盘的,还有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
至于漠朔九部,绝大部分都是在看好戏,毕竟万俟望带走了可那昆部。
若是南征大败,大朔朝局又将重新洗牌,有野心的都跃跃欲试,谁主沉浮?
湖心亭。
小雨点点,水色清新。鱼儿往来嬉戏,金尾舒展。
孟长盈面前摆着棋局,手中捏着黑子,目光却落在湖对岸的繁茂花树。
林花开得正好,雨水洗过的颜色清透鲜嫩,似乎比棋局更引人意动。
月台在旁煮茶,淡香浮动。
她发上插着斧簪戟簪,却素手浅浅转碗摇香。瓷盏碰撞声清脆,惹来孟长盈的一瞥。
月台奉上一盏清茶,温声道:“这是雨前的豫山毛峰,主子且尝尝。”
孟长盈执茶盏轻嗅,热气袅袅扑面。
“汤色青碧,滋香纯鲜。”孟长盈言罢,轻抿一口,赞道,“茶好,你的手艺也好。”
月台温柔一笑,又搅动泥炉上熬着的真君粥。
咕嘟冒泡的粥汤中翻滚着鲜黄杏果,果香扑鼻,热气袅绕,驱散了小雨的些微寒气。
“主子。”
“嗯?”孟长盈应声。
月台语气稍顿,又笑着摇头:“无事。”
孟长盈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月台,“那便是有事了。”
月台默了默,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丧道:“主子难得心绪尚佳,我不该多嘴来惹人烦恼。”
孟长盈拦住她的手,眼波一动,已然明了。
“你在忧心国事,北关和南征?”
月台抽回手,为孟长盈添了新茶,笑叹:“主子明察秋毫。”
“北关暂且还压得住。武人禁转一事不过是个开始,日后漠朔九部还有得闹呢。”
孟长盈语调缓缓,不像在朝堂上那般威势毕露,声音如清泉流水。
“至于南征,不必忧心,错不了的。”
孟长盈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一番话也并不多深重,却能让月台焦虑的心瞬间安定平和。
她信任孟长盈,无比信任。孟长盈说错不了,那一定错不了。
正这时,庭外两人飞掠而来,你追我赶。
“好香啊!月台姐姐做的什么好东西,叫我赶上了!”
崔绍一落地,身上盔甲响声沉闷。他直盯着泥炉上煨着的真君粥,眼睛瞬间亮了。
星展紧随其后过来,探头看了眼,颇有些失望,哀怨地看向孟长盈。
“主子,你今日不想吃荷花炸和莲叶酥吗?如今正是荷花欲开的好时节呀。”
孟长盈眉头微动,笑而不语。
月台正为孟长盈盛粥,闻言睨了星展一眼,道:“也不瞧瞧是几月,哪有那么多荷花给你吃,挑嘴该打。”
星展撅撅嘴,不敢和月台对着来,只可怜巴巴地凑到孟长盈身旁,递上信封。
“主子,南方的信带回来了。一路上我风餐露宿,脸上的肉都快瘦没了,”星展往孟长盈身边挤,指着自己的脸,“你瞧瞧呀。”
孟长盈摸摸她鼓鼓的脸,忍俊不禁:“是吗?”
崔绍在旁边,等月台盛的下一碗真君粥,一下子笑了出来。
“呦,我怎么没瞧出来呢。一路上荷叶鸡你可没少吃吧?就你一个人,嚯嚯人家十几只鸡。”
月台递给孟长盈一碗粥,叮嘱道:“还烫着,仔细些吃。”
孟长盈接过来,略略吃了些,便放下碗勺,拿起星展带回来的信。
信有两封。
一封来自南征大军万俟望,一封来自雍朝百胜将军褚巍。
这也正是需要星展出动的原因。
若只有万俟望的信,用传信兵送信足矣,何须星展出手。
第42章 传书万俟望让她很意外。
月台又去逗星展,故作叹息:“看来别人做的荷叶鸡更好吃,把我都给比下去了。”
崔绍忙着卸甲,嘴里还催促道:“月台姐姐,别和她对嘴,先给我盛一碗呀。”
月台应声,给他盛了一碗,“吃慢些,烫得很。”
崔绍“哎”了一嗓子,端着粥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烫得直跳脚,“嘶”了半天又开始喟叹。
“味美鲜甜,待以后天下安定,月台你去开个馆子,我肯定日日来捧场。”
话出,喧闹场面稍稍一静。
风云飘摇,天下汹汹。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几人都不自觉看向孟长盈。
孟长盈又拿起勺,抿下一口粥。滋味甚美,还夹杂着杏子微酸,令人口舌生津。
她浅浅一笑道:“元承说得不错。”
不知怎的,这反应让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啊!到时候我肯定天天赖着
月台,叫她给我做荷叶鸡、莲花炸、荷叶酥……“星展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报菜名。
孟长盈手指点点她鼻尖:“专吃荷花,你是鱼儿成精吗?”
亭外雨丝倾斜,细密无声。
亭中红泥火炉,四人围坐一圈。星展和崔绍风尘仆仆,但粥香热气扑面,笑语萦绕间,疲惫顿消。
崔绍呼呼吃过一碗粥,立马又盛了一碗。期间月台还叫人加了几道小菜,午后茶点也成了一顿饱腹之餐。
星展吃得也多,但更爱吃些糕点小食,惹得月台又骂她挑嘴。
欢快喧闹中,孟长盈将目光投注到手中的两封信上。
一封字迹力透纸背,粗放不羁;一封筋骨朴拙,苍劲如鹰。
只看字迹,便能轻易分辨前者是万俟望,后者是褚巍。
孟长盈毫不犹豫,放下万俟望那一封,先拆褚巍的信。
她动作难得谨慎,像是生怕撕坏这方信封。
星展偷瞄孟长盈的动作,用肩膀撞撞崔绍,压低声音道:“你瞧瞧,主子果然还是更在意褚公子。”
崔绍正埋头喝粥,闻言头都不抬:“这还用说,庭山兄是何等人物。”
月台见她动作仔细缓慢,便提议道:“主子,我来拆吧?”
孟长盈摇头,小心打开封口火漆。火漆印上凝着一支风干的竹叶,散发出淡淡的清爽气息。
她将信封放下,展开信纸。
熟悉字迹跃然纸上——
“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别后数年,又逢雪化春来,草木葳蕤。然天下鼎沸,民不堪命。
闻北朔南征,雍帝怯战。其慈懦有余,威势不足,比之汉帝远矣。
南雍望门窃窃,志大才疏,勇者罕有。
素来深觉,世事多艰,战之不战。幸得知己二三,军中共事,安身立命。
拜谢雪君缓时局,谋天下。
巍以为,相见之日不远矣。
阿盈,多食鱼米,少忧少愠。夜来好睡,唯愿君安。
言不尽思,伏惟珍重*。”
短短数言,孟长盈看过一遍,眼睛轻轻眨动。又从头到尾看一遍,才放下信笺。
星展好奇地伸脖子去看:“主子,褚公子说了什么?”
月台和崔绍也都抬头看过来,面带好奇。
褚巍与几人都是旧相识,若不是孟家和褚家出事,想必此时褚巍也该坐在这里。
孟长盈抿唇淡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几句问候而已。”
崔绍边吹着碗里的热粥,边问道:“南征一事,庭山兄可明了?千万别连累他奔来跑去。”
星展也点头附和:“是呀,南朝也没几个将军,出征定然要派褚公子。”
“不用忧虑,庭山都知晓,南朝诸事也还可控。只是上下不同欲,叫他心累。”
孟长盈将信纸叠回去,慢慢送回信封中,又将火漆上风干的竹叶一并放入信封。
星展眼珠子跟着孟长盈的动作转来转去,嘻嘻笑着:“主子,你还没送信过去,褚公子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们真是心有灵犀呀,元承,你说是不是?”
她手肘捅捅崔绍。崔绍低头喝粥,飞快瞟了一眼月台,不说话。
果不其然,月台给了星展一记眼刀:“就你话多。”
月台帮着孟长盈收信,过了会,皱眉道:“褚公子自然是一等一的厉害。可南雍得了消息,必然要动员军队整装以待,岂不是徒然消耗国力。”
孟长盈颔首,语气却不甚在意。
“好处总不能只让一方全占去,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有庭山在,总不会太糟。”
“主子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月台点点头,放好褚巍的信,又拿起万俟望寄回来的信。
“皇帝的信,可要我来拆了?”
孟长盈稍迟疑,最终还是拿过信来:“我来吧。真君粥味道刚好,你也吃上些。”
“是。”月台应声。
万俟望的信一拿到手中,孟长盈就察觉到异常。
好沉的一封信,入手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