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书抬头看着周围陡峭的崖壁,从上面掉下来即便没被水流冲走,挂在山壁上也是没什么活路,而且听柴三果说,那女子还中了箭、被捅了一刀,就算光是失血现在也没气了。
吕鹤迟却固执地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尸体,就是还活着。”
若是旁人,多书定是把她打晕了带走。
可这是吕鹤迟。
多书虽不是左符那样与总司使亲近的属下,也是从直卫司存在开始就跟着崔玉节的人,是在崔府看着这两人拉拉扯扯、同生共死走过来的知情人。
她对崔玉节来说意味着什么,多书很清楚。而总司使就交待了“护她周全”这么一件事,他不能连这件事都办不好。
“吕姑娘,你们姐妹二人时常入山,会不会她是想法子自救才故意跳崖的?若身上带有绳索,也许只是甩开追兵掩人耳目的办法。”
多书的话让吕鹤迟眼睛里亮起希望来,可是多书知道,这种可能小得可怜。
“这周围搜寻未果,会不会从山壁崖洞之中寻到小路逃了?若是那样,我们在此处是找不到的,怕要回城寻人问问。”多书看看天色,“一日一夜了,姑娘也得休息片刻,总不能你妹妹回来,你却倒下了。”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累了。可是不把她劝走,多书又怎敢放她一个人继续找。
“吕大夫,我那里又出血了,”丽女站起来,走到吕鹤迟身边,拉着她的手。她已经歇了很久没说话,身体没好全,早就走不动了,“你可怜可怜我吧,那个用了不疼的药,再给我一点。”
吕鹤迟从随身药囊里翻出一包药,解下腰间竹筒:“少抹些,会困。你留在这里,不用跟我走了。”
丽女转过身去,就着水沾了点药粉,似乎就在披风掩盖下掀起了裙子,众人纷纷撇开目光。只听丽女低头说,“我也有妹妹,我懂你。可我没本事,不像你,你是好姐姐。”
吕鹤迟默然不语。
“你那妹子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山不会跑,人会跑,你养足了精神再来吧。”
一条巾帕忽然从背后捂住了吕鹤迟的嘴,没有完全化开的药粉盖住口鼻,让她忍不住呛咳,反而吸入更多。
“你干什么……?!放开吕姑娘!”多书一声暴喝,当场张开弓箭。
吕鹤迟对丽女没有防备,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挣脱开,很快就失去意识倒在她怀里。丽女把她慢慢放在地上,说道:“你妹妹不会怪你的,我知道。”她抬头看向多书,笑一笑,“只是晕了,你把她带回去吧,她撑不住了。”
半夜被叫起来给丽女看病到现在,吕鹤迟两日两夜未曾合过眼,马背颠簸又受伤,心力交瘁,身心确实都已经到了极限,她只是感觉不到。
丽女慢慢后退,见多书跑过来把吕鹤迟抱起来,讨好地笑一笑:“求军爷也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怎能私放郭桥党羽?!”有人提着刀上来逮她。
丽女把厚重的披风裹紧了,笑容刚敛去,立刻又浮现出来,好似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那你来找我呀。”
不知为何她突然如此反常,靠近她的人反而慢下脚步戒备。她更开心了,毫不犹豫地转头奔跑而去,弓箭手也同时放箭,箭羽本应射中脊背,却擦过她的肩膀未能射中。
因为她忽然下坠,向着河水一跃而下。
展开的披风像嫁接的翅膀,起初还让她在河面上漂了几圈,手臂伸出来又被水波打下去,冲到礁石上被撞了几下,整个人便被河水吞咽下去,消失不见。
几个人倒吸了口气,跑到河边看了片刻,向多书摇了摇头。
“回城吧。”
吕鹤迟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第一次遇见吕遂愿时,被她误会要害她娘,拿着石头砸得满头包。幸好她腿长跑得快,不然那孩子能把她和师父一手一个扔出八里地。
粗野,嗓门大,饭量也大,被人像牲口一样使唤,赚几个钱或半张饼来,回去给她娘吃。
还没靠近她家,吕鹤迟就能听见吕遂愿叫“娘、娘,你饿吗?好点了吗?”可是她娘多数时候已经没办法回应她了。
但她还是徒劳地叫,九次里回应一次,也是高兴的。
下葬时,她没怎么哭,帮着忙前忙后,在坟前点香烛,摆祭品。
吕鹤迟和师父下山时,她没跟着走,回头一看,她把刚摆上没多久的祭饼放在嘴里啃。过了一天再去,她在坟上刨了个坑,窝在那儿睡觉。
祭品都吃没了。
吕鹤迟便把她领回去,起了个名字,她从此嘴巴里就不是“娘啊娘”,而是“阿姐、阿姐”。她叫一声,吕鹤迟就应一声,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都应。
后来吕鹤迟叫“愿儿”,吕遂愿也应。
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都应。
“愿儿……!”
吕鹤迟一睁开眼睛,眼前很模糊。她想抬手,身体却重如千斤。听见她挣扎的声音,一位女使将她扶起来,又跑出去叫人:“她醒了!”
有人走进来,不远不近地站定,“吕姑娘,你可还好?”是左符。
吕鹤迟把脸转过去,却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这里是柴家,你和……和吕遂愿住过的厢房。”左符走近了几步,似乎在观察她的情况,“我长话短说,那名叫丽女的女子投河自尽。你昏了一夜又半日,现在的身体不能留在白余,我会派人把你送去安延。至于吕遂愿,无论生死,我都会给你个消息。安延还有一件要紧事,等着吕姑娘去解决——”
左符缓缓说道:“令尊闻乾与舅父吕慎严,都在安延。”
吕鹤迟怔了好久,这才在脑袋里回想起她为何来到白余:若不是她执意要来追寻闻乾,吕遂愿又怎么会遭此大难呢?
“安延……他们……没来白余?”
这话换左符思考起来,怪不得她们当时一直往东,果然是来寻闻乾和吕慎严,却不想双双错过。
叹了口气,左符又说:“主人已经带兵征讨乌洒,与卫王大军汇合,未能来得及再见你。”
他却又不敢说,崔玉节击溃乌洒侧翼,撕开阵型,为避免陷入包围果断向东突进,追击大元帅折儿冲进入乌洒国后,失去了踪迹。
第90章
左符还是让多书把吕鹤迟送到安延,连同遗落在柴家的那些医案行李一并带了过去。“安延比白余安全些,若有意外便连她舅父一起送回梁县,不必问我。”临行前,左符特意叮嘱道,“崔统将的事莫让吕姑娘知晓,怕他撑不住。”短短几十天,身边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从师父、妹妹到爱侣,饶是再坚强的人也要崩溃的。“属下明白。”多书点头。可左符考虑虽得周密,却忽略了卫王。有卫王及禁军坐镇,安延城内不似白余那般兵荒马乱。吕鹤迟目视恢复得好些便从白余出发,刚一进城就被卫王部下叫去帐中。原因无他,白余之事她乃亲历者,有许多细节需要与她当面确认,签字画押后才可上报天子。穆成礼如今再见她,也不由得感叹:从西南到东北,砂蓝鬼主座上宾到天子登基的有功之人,这女子短短一年的经历比旁人一辈子都还要惊险诡谲,稍不注意便要死无葬身之地。可若不是她,不是这几番险遇锻造出来的心性与胆识,换个人来传白余叛变之信,穆成礼都要怀疑几分真伪。“此次你冒险传信,解安延三面被围之危,助我大应守住龙窝湖,本王必会上奏天子为你请功封赏。”穆成礼看着她腰间斧子上的血迹,“但叛变之人应有军法处置,因私复仇之事万不可有下次了。”看到暂代白余守备的常显于回传中说:“因义妹拦截叛军坠崖,吕氏女持斧砍下柴三果头颅”时,穆成礼实在难以想象那沉静温婉的女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吕鹤迟面无表情地回道:“那贼人首级还请总统领留给我。”穆成礼顿了顿,“我知你失去妹妹心中悲痛,令妹大义,亦是豪杰。此事我便应允了。崔统将之事你也不要担心,一旦寻到他的踪迹,直卫司会立即通报于我。”吕鹤迟神情这才有了变化:“他发生何事?”“你不知道?左监军没有告诉你吗?”穆成礼疑惑道,但还是接着说,“他深入乌洒后方,直入国境后失了踪迹。我军也要彻底打得乌洒不敢来犯,明日本王也要随军拔营,继续往北。”失了踪迹。他也失了踪迹。吕鹤迟心口骤然疼痛,疼得她眼前发…
左符还是让多书把吕鹤迟送到安延,连同遗落在柴家的那些医案行李一并带了过去。
“安延比白余安全些,若有意外便连她舅父一起送回梁县,不必问我。”临行前,左符特意叮嘱道,“崔统将的事莫让吕姑娘知晓,怕他撑不住。”
短短几十天,身边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从师父、妹妹到爱侣,饶是再坚强的人也要崩溃的。
“属下明白。”多书点头。
可左符考虑虽得周密,却忽略了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