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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_莫问名【完结】(3)

  吕遂愿扁扁嘴,“儒生咋还不下值,又啥事等我阿姐呢?”

  她颇瞧不上李年。官药局医工竟见血都怕,头几天有寨民私斗受伤,他被那七八个头脸挂彩、牙掉了一地的大汉吓得簌簌发抖,话都说不清楚。

  “是我们回来晚了,耽误李郎君下值。”吕鹤迟赶忙道歉,惹得李年连连摆手,红着脸说“没有的事”。

  送走李年,姐妹俩摘下药局招幌,关了铺门洒扫。

  前厅上下两层,一楼铺席里敬着药王像,设坊柜、药柜、医官看诊的隔间,二楼原是杂役住处,现在给吕鹤迟姐妹暂住。后面厅堂连着院子,还有存放熟剂的药库、厢房两间。

  药库存放多为熟药和调配完成的和剂,由朝廷官药所炮制,定期从中原运送而来。

  若是其它州县,一介女流走方医可住不进官药局。

  应朝境内总辖共二十一府,京直都四都,二百三十三州,三十七军寨堡,一千五百六十六县。

  长山寨便是三十七军寨堡在西南的九寨之一。原为防御工事,初期时夷汉冲突频繁,因此本地药局除看病抓药外,后院还设有空厢房能短暂安置伤患。

  但因偏远荒蛮且湿热毒瘴,朝廷派遣的医官要么不愿前来,要么挨不到两年轮替便借口离去。而当地部族有疾则多半不求医而拜巫,因此寨里常缺汉医,多数时间仅靠懂些药理的中原儒生兼任医工,以熟药和剂保证当地以及往来汉民的疾患所需。

  吕鹤迟初到时,按走方规矩入官药局敬药王。提举官见她识文断字且懂些方脉杂科,便允许姐妹俩以暂代文书、杂役之职在此借住,若兼任儒生休务,亦可暂代按方拿剂,但不可在药局内以医官身份看诊。

  虽说规矩限制多,吕鹤迟却高兴得很。

  走方医赚几文钱颇为不易,能省则省。况且药局里还存着太医局编撰下发的新和剂方、熟药炮制法、各科千金方,对医官来说常见,走方医可不常见。

  上次她读和剂方还是在少年时,对比如今,已然增加了数十种新方。

  洒扫完,吕遂愿替阿姐鸣不平:“那儒生什么都不会,一点血就给他吓破胆,提举凭啥不准你在这里行医呢?”

  吕鹤迟耐心解释:“这是朝廷官办药局,万一咱们看坏了,别人可是要算在太医局身上的。李郎君是读书人,医理懂得比我多。”

  “那有啥用……”吕遂愿还是嘟嘟囔囔不乐意。吕鹤迟弹了下她脑门,“读书当然有用,你也得给我读书。这几天雾气深重不能进山,你就给我好好念书。”

  直到几日过后雾气散了,两姐妹立刻背着竹篓,天微亮就出门了。

  先去寨门东边的铺子吃粥,顺便买上几个饼带着。

  一见她俩来,开饼店的李阿四露出笑脸就招呼:“吕大夫!”又向后厨招呼:“媳妇媳妇,吕大夫来了!”

  后厨帘子掀开,露出阿四媳妇花娘的笑脸来。吕鹤迟走过去先跟她在帘子后面低低地说了会儿话,听见小媳妇害羞的笑声。

  这边李阿四已经利落地擦净条凳,盛好粥饭放桌上:“看你们这样子是要进山,快趁热吃!我给你俩装好饼子。”

  “多谢李小哥,又盛了这样多。”吕鹤迟瞧着那满满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稻米粥,还配了一碟腌菜。

  吃着早饭,天也渐亮,李阿四饼店客人多了起来。东寨门义军下值,和巡检厢兵遇上,围了两张桌子吃饭,只听有人抱怨道:“今年市马可远超往年,蛮子土僚也不消停。都在传天子要打西纪,真要打啊?”

  “咋啦,你要去挣个功名?”

  “打下西纪,西域三州重新开市,长山寨的马可就不值钱了啊!”

  有人同意他:“可不是,有了大宛马、汗血马,谁还瞧得上水西马呀?马市一关,咱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在长山寨出入往来,但凡机灵点的商户都会打点下巡检司与监门。除去这些,借机贩些盐、香也有不少油水。

  一人突然压低了嗓子,“我那二舅的岳丈的表侄子在京城任职,消息准准的,”后面声音就飘忽起来,“宫变后……姓崔的阉人……册……淮王为……”然后又大起来,“所以啊,要打西纪给自己立威啊!”

  “西纪能好打?没有卫王和咱们,就凭那腿儿瘸的和鸟儿瘸的,连这西南蛮子都压不住!”

  众人哈哈大笑。稍微年纪大些的低喝一声:“狗嘴子,莫瞎说!”说罢环顾四周,示意他们安静吃。

  宫变,姓崔的阉人。

  吕鹤迟默不作声地喝完粥,吕遂愿也放好蒸饼子,将钱留在桌上:“阿四哥,我们吃好啦!”站起来比男子还高的身量,让那几个厢兵瞧了好几眼。

  有个老兵喊道:“两位小娘子是哪家的,看这装扮可是要进山?”

  吕鹤迟点点头:“是,我姐妹俩且住在太平药局帮手,入山寻些草药,兵爷有何指教?”

  “竟是官药局,”老兵嘟囔一句,又说,“这几日两大部有些磕碰,黑蛮子对汉人可不善,见一个砍一个,万不可走远。”

  西南有大大小小共三十二部族,皆依附于白磨使、黑磨使两部,传说是一对亲兄弟因争夺神女而反目,至今互为仇敌。

  武宗朝平定西南后,白磨使部因向往中原风华,所以语言、书写、礼制皆效仿中原,黑磨使部则相反,与汉人和白磨使部时有摩擦,甚至有传言首领想要联合西纪自立为王。

  怪不得会发生械斗。吕鹤迟行了一礼:“谢过兵爷,咱们知道了,定会小心行事。”

  出了寨门,沿着小路进山,吕遂愿乐颠颠地跑在前头“开山开路”,手里木杖一会儿是棍一会儿是刀,舞得不亦乐乎,催她阿姐快点儿。

  吕鹤迟一边应,一边用打蛇棍拨开草丛。

  如果没理解错,那些人说的应是大晟十八年,朱华宫变,太子与内侍都知崔宝盒谋逆,谷阳王勤王,后获封淮王之事。

  崔宝盒,曾经的天子宠臣——父亲会恭敬地称他为“崔大官”。

  “鹤儿,听阿娘的话,永远都不要再回京城!”这是阿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时隔多年的西南边陲,还能听到这些旧事被搅动心绪。她摇摇头,抛却杂念专心赶路。

  今日晴好,山中雾气渐散,是采药识药的好时机。

  西南诸多药草在中原典籍中鲜见,又因天候湿热多瘴多毒,毒瘴生毒虫,毒虫又食毒草——所谓毒生之地亦可解百毒,也是获得解毒良剂的宝地。

  “愿儿,护好口鼻,没见过的花草虫莫要白手就碰。”吕鹤迟提醒妹妹,又把鞋袜护腿紧了紧。这里冬天温暖,山野之间依然要小心毒蛇。

  西南诸部的族人患病时信巫医、祭巫鬼,医科虽落后于中原却也保留着很多土方,年年朝贡之物中亦有大量珍稀药材,每一季都有夷汉两地的药商专门来此地易货。

  月牙一枝嵩、狗桡花、芭蕉胆、根药、雪茶、红鹦哥花……吕鹤迟短短几日就在草市上见了十数种未曾听闻或未曾亲见的草药。

  也许她真的有机会找到阿娘手札里的珍草,美人入夜。

  美人入夜悄遮颜,情丝微动疏不见,对月谈,独枕眠,醒时方知幽魂远——是良药,亦是剧毒。

  然后她便能配出那剂上古奇毒的解药,完成阿娘的心愿。

  “阿姐,野果!”愿儿先扔进嘴里尝了一颗,再飞速摘下几个,在围腰上蹭干净递给她,“这山里能吃的野果、野菜我都记住了!”

  吕鹤迟笑着夸奖,“愿儿果然记性好。”把野果也扔进嘴里,“嗯,好甜!”

  吕遂愿开心极了,乐颠颠在前方开路。

  山野高耸繁茂、奇珍无数,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两个外乡人还是看什么都新鲜,不知不觉越走越深。

  过了晌午,两个背篓里都装了半满,吕鹤迟的多宝袋插满新鲜药草,她把斧子插回腰上,吃完油饼,再掂量下水葫芦里的份量,“愿儿,得回了。愿儿?”她边喊边在溪边洗净手。

  这孩子长得人高马大,心性却还是爱玩的年纪。方才还在前面掐野花,此刻不知跑哪个坡下去了。

  吕鹤迟四处张望,在花丛里瞥见一截衣角:“愿儿?”细细一看,却立刻变了脸色飞奔过去。

  衣角有血,草丛中赫然露出一支箭尾。

  倒在地上的是个行商打扮的年轻男子——还好不是愿儿,吕鹤迟刚放下心,又想起那老兵的话,莫不是被黑磨使部伤的?若是如此她们也得赶快走。

  这人肩胛被一支骨箭射穿,前胸后背皆有刀伤,应是遭遇了偷袭和包围,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脉象似有若无。

  “愿儿,快来!”吕鹤迟脱下药篓,从多宝袋里掏出瓷瓶,倒出一粒金脉丸,掰开男子下颌喂进嘴里去。

  指尖刚触到嘴唇,立即被牙齿咬住,舌头抵住那颗小丸不肯吞。

  一双晶亮的眼睛,在被血和泥土黏住的散乱头发缝隙里,狠狠地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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