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成这样,竟还有如此力气。
吕鹤迟飞快说道:“我乃入山采药的走方医,金脉丸只能保你一个时辰心脉平稳,吃下它才能坚持到长山寨里找医官。”
那双眼睛盯了她一瞬,应是看到多宝袋里的草药,才张嘴把药丸吞下去。
吕遂愿簪了满头花从旁边爬上来,听她叫得急,问道:“发生何事了阿姐?啊呀!这咋有个人?活的死的?”
药效起得急,那人顷刻间再次昏过去。
“现在是活的,晚点儿怕是就要不行了。”随身带的应急伤药不多,只能勉强止血。吕鹤迟把小妹身上的药篓摘下来,抖开一方干净麻布铺在她背上,“咱们得带他下山。”
“好嘞!”
吕遂愿往下一蹲,抓起男子胳膊往身上一搭,避过箭伤再揽住腰,轻而易举便把人背起来,挽住膝窝,迈开两腿便往山下跑。
第2章
与那蛮子对上眼神时,沈鲤追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追兵砍杀而来,他想:是谁?李栾?还是枢密院那姓薛的?算了,没有分别。骨箭擦着颊边而过,一支接着一支,然后终有一直射穿他的肩胛。哈哈,真是……好一支大箭,差一点儿就穿胸而过。可惜啊,真可惜,偏了。他也不知是为谁可惜,为没有死的自己,还是没能杀死自己的弓箭手?或许都有。箭矢上淬了毒,若是普通人早就烂透了心肺,但还是可惜啊,他又不是普通人。这具无用的身体里流淌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剧毒,任何毒素都只配成为它的养料。于是靠着野果、泉水和仅剩的伤药,他又在山林之中奔跑两日。直到动不了,将死未死之时,有人喂了他一粒药,大概是听说了那些西南蛮夷追求神女的传说罢,他好像真的看见神女了。耳朵里再次听见声音时,也闻见了浓重的药味,他最讨厌药味。“这、这伤我治不了啊……还是得请其他大夫来,或者、或者寻他家人来找别的大夫……”支支吾吾的男人,讲着软弱的话。“万一、万一死在这里……我们可……”“我能治。”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笃定,沉稳,“此人外伤虽重,恰好我懂些疡科,而李郎君熟知医理,更能保他无性命之忧。”“可他还、还中了毒……!这得找蛮夷巫医来解……我,我只知些寻常方剂,别的我不会啊!”“李郎君果然医者仁心,想得周到。我已叫小妹去寻巫医了。”“哎?啊?我……我是说……唉,那好吧。”他都要听笑了。“要死死到别处去”,那男人就差这么说了。是怕人死在这里自己要担上救治不当的责任,那女子是浑然听不懂还是故意的?这一笑,让胸腔里一阵疼,他再次昏睡过去。梦里,他看到死在自己刀下的义兄弟和义父。真是阴魂不散啊,但凡有点空隙就钻出来,害他又得再杀一次。很累啊。他伸手去摸刀,没有摸到。但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轻轻摩擦着掌心,然后指尖搭上手腕。他在这一刻真正醒了。身体动不了,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幸好,只是切脉。片刻后,…
与那蛮子对上眼神时,沈鲤追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追兵砍杀而来,他想:是谁?李栾?还是枢密院那姓薛的?
算了,没有分别。
骨箭擦着颊边而过,一支接着一支,然后终有一直射穿他的肩胛。
哈哈,真是……好一支大箭,差一点儿就穿胸而过。可惜啊,真可惜,偏了。
他也不知是为谁可惜,为没有死的自己,还是没能杀死自己的弓箭手?或许都有。
箭矢上淬了毒,若是普通人早就烂透了心肺,但还是可惜啊,他又不是普通人。这具无用的身体里流淌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剧毒,任何毒素都只配成为它的养料。
于是靠着野果、泉水和仅剩的伤药,他又在山林之中奔跑两日。直到动不了,将死未死之时,有人喂了他一粒药,大概是听说了那些西南蛮夷追求神女的传说罢,他好像真的看见神女了。
耳朵里再次听见声音时,也闻见了浓重的药味,他最讨厌药味。
“这、这伤我治不了啊……还是得请其他大夫来,或者、或者寻他家人来找别的大夫……”支支吾吾的男人,讲着软弱的话。“万一、万一死在这里……我们可……”
“我能治。”
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笃定,沉稳,“此人外伤虽重,恰好我懂些疡科,而李郎君熟知医理,更能保他无性命之忧。”
“可他还、还中了毒……!这得找蛮夷巫医来解……我,我只知些寻常方剂,别的我不会啊!”
“李郎君果然医者仁心,想得周到。我已叫小妹去寻巫医了。”
“哎?啊?我……我是说……唉,那好吧。”
他都要听笑了。
“要死死到别处去”,那男人就差这么说了。是怕人死在这里自己要担上救治不当的责任,那女子是浑然听不懂还是故意的?
这一笑,让胸腔里一阵疼,他再次昏睡过去。
梦里,他看到死在自己刀下的义兄弟和义父。
真是阴魂不散啊,但凡有点空隙就钻出来,害他又得再杀一次。很累啊。
他伸手去摸刀,没有摸到。
但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轻轻摩擦着掌心,然后指尖搭上手腕。
他在这一刻真正醒了。
身体动不了,不知对方要做什么。
幸好,只是切脉。片刻后,指尖离去。人似乎就坐在他附近,有纸张簌簌作响之声,木炭燃烧微裂之声,亦有汤药滚沸之声。
双目睁开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看到不知是何处简陋粗糙的屋顶。微微转动头颅,有女子正伏在榻边小案上执笔书写。
身姿端正,侧颜秀丽,长发挽了发髻,裹着头巾,插一支素钗,穿一席素衣。
似乎是寻常市井女子,又不像市井女子。
他张开嘴唇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干哑的气音,女子立刻转过头来,眼瞳微微张大,放下手里事物来到他身侧。伸出手掌在他眼前移动:“看得清吗?”
见他视线追随,目光逐渐清明,便继续说道,“醒来就好。这里是长山寨太平药局,你已昏迷两日了。”
那时听见的声音就是她啊。声音算不上清脆,反而有些低,听起来……至少不吵。
“我先去端些面汤,若有话等喝了再说。”她转身而去,不多时便端着碗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量极高的女子,比他都要壮硕些许。
“你可醒了!等那儒生回来可得让他瞧瞧,我阿姐把人救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扶着他颈后,好让阿姐喂汤。
“李郎君有他的顾虑,也帮了我们许多,不要埋怨他。”她把汤水吹得凉一些,送到他嘴边。待喝了小半碗就把汤碗放下:“你几日未曾进食,第一顿少饮一些吧。”
热乎乎的面汤下肚,脏器从胃开始活络起来。
“我姓吕,叫我吕姑娘就好。我与小妹在山中采药时发现你身负重伤,便带回药局救治。现下已禀告巡检司,等你再好些,便可与他们详说究竟遭遇何事。”
那小妹说道:“一定是被劫道了呀!阿姐,我们这几日可不能进山了。”
她又继续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或者提问。
“多谢……”他艰难地开口,“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他喘口气,“这几日,是否有人来寻我……在下姓沈,沈鲤追……”
“鲤、追?”她轻轻重复一遍,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意外,而后又摇摇头。
“无人寻到此处。”她微微一笑,“家中阿弟小名里也有个‘鲤’字,沈郎君面相看着也十分年少,冒昧请问……生辰何年?”
问得真多,但他还是答了:“大晟四年。”
她惊讶地张大眼睛,喃喃地说:“好巧,连年岁都一样……”望着他的眼神柔和起来,“我名鹤迟,看小郎君打扮应是行商,如果有其他同乡在寨里,我可去帮你寻找。”
小。郎。君。
好,好,好。
体内毒素约三五日可清除,外伤要撑过七日才可动武,若要自保必须先藏身此处。既然如此,白来的好意何不利用,就暂且让她占了这个便宜。
“几位仆从怕是都已经遭遇不测……我想写封信给家里……烦请吕姑娘代为寄出……”
“好。”她应承下来,示意小妹让他躺好休息。“你有一处箭伤、五处刀伤,且中毒颇深。现下虽然处理妥当,但这几日你还是会起急热、晕眩、腹脏绞痛,诸多症状不一而足。我与小妹就在药局内照看,切莫心急。”吕鹤迟端着小案起身,“等下再来给小郎君送吃食。”
等她离开,沈鲤追忍痛抬手开始检查身上的伤情。
出乎意料,除了包扎用的净布没有翰林医馆用得好,手法却熟练。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医官帮手,那这位吕姑娘恐怕有过很多处理外伤的经验。
游走江湖市井的女医,什么情况下会练成这样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