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仙鹤持斧来_莫问名【完结】(48)

  要说新酒其实也不算新,只是为了迎接花朝节,在酒盏里加了腌制过的百花,辅以冰过的杏子酒,喝起来清爽怡人。

  挑间安静小间,除了一点佐酒小菜,沈鲤追什么都不吃,也吃不下。

  吕鹤迟双手拉过他手腕,移开袖子,指尖搭上脉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怎么回事?”

  他眉头皱得更紧:“你连续五天吃鱼,也会什么都吃不下。现在听见鱼都想吐。”

  是的,他在徐象的船上又又又吃了一次。

  说完那句话,嗜鱼翁便沉默,专心钓鱼。沈鲤追动手倒了两盏热茶,把其中一盏放在徐象手边,老头儿十分自然地接过来喝了,发出满足的叹息。

  “晚辈不善渔猎,因为太爱出风头,只好做个箭靶。”

  徐象呵呵呵地笑:“你也出身高门,本不必如此。为何选了这条要掉脑袋的路?”

  “晚辈不才,一脑门子的浮名。至于好还是坏,我不在意。做圣贤名留青史好,做奸佞臭名昭著也不赖,都行。”

  “年纪轻轻的,讲话一股死意,老夫不喜欢。”徐象摇摇头。

  “王爷应该会喜欢他的,他与故人很像。”

  “你为何要帮他?”

  沈鲤追给徐象添茶:“被马匹踩断腿骨时,我去看他。他说这下恐怕没有当太子的机会了,那就当天子吧。”望着平静无波的江面,他向抛竿处洒了一些鱼食,“大逆不道,很合我意。”

  徐象发出冷哼,“怀怨于君父而欲夺大宝,视治世如儿戏,哪里与故人像了?”

  “君不成君,父不成父,‘王恩深重’四个字,王爷不是比我更有体会。故人后世子孙如今都何在,王爷也比我更清楚。”

  鱼线微颤,似是有鱼儿咬钩。

  “治世当然不是儿戏。晚辈以为,民间长大的皇子,本就该‘大逆不道’。自上而下若福泽不达,何不自下而上逆流拍岸?”

  徐象沉默无言,半晌才说,“好个逆流拍岸!十余年都未有动作,老翁我半截身子入黄土,他即便想要逆流,还能指望我给他吹风送浪吗?”

  “若不是杀机已至,他恐怕如今都未必想要惊动嗜鱼翁。东宫空置许久,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徐象收杆,是一条小鱼,他摘下来放掉。

  “你却绝口不提他母亲。”

  放生的小鱼儿在水中惊起涟漪。沈鲤追说道:“如何说呢……他时常问我,母亲身边的老人还能找到吗?能问问她们,母亲平日过得好吗?可曾想我吗?他亦托我问嗜鱼翁:祖父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见到他瘸了,会失望吗?”

  江中雾气散了,天色微亮。

  “不会的。若他祖父仍在,又怎会让他断了腿呢……”

  沈鲤追听见老者的叹息。也知道,他安江之行最大目的——成了。

  嗜鱼翁钓上两条大鱼,高兴地在上岸就地蒸了,见者有份,同渔民一起分食,特地给沈鲤追一块大的。

  这老头儿,纯粹是看他笑话罢了。

  吕鹤迟听说他吃鱼吃得恶心,不禁感叹道:“总司使这官,当得还真是不容易啊……”

  她不知背后缘由,但也从不追问,她很清楚如果不是任务需要,谁能逼得总司使忍着恶心天天吃鱼?

  所以沈鲤追时常觉得,她的体贴让人没有负担。

  其实如果有一点负担,他也很乐意。可她看似对诸多规矩浑不在意,胆大妄为,却又对真正的要害雷池心知肚明,从不触碰。

  她比普通百姓,对权力的边界更为敏感。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沈鲤追明白,她不会说,至少不会对自己说。

  “是啊,不容易。王恩深重。”他意味深长地回答。

  “王恩深重”——既表天恩,亦藏人名。

  武帝朝的名将:王恩义。征西纪、收西南诸部、伐乌洒,战无败绩。睿宗朝时年逾六十仍镇守乌洒边境,与妻子膝下只有一女,嫁给太子穆成义,穆成义登基后为避天子讳改名为王恩重,仅一年便因旧伤复发而逝,追封为北定王,后被当今天子收回。

  精忠守节,从无结党营私,女儿贵为皇妃却与亲生骨肉被迫分离,死后才追封为先皇后。外孙被养在民间,于朝中孤立无亲,群贵之中危弱无辅。

  这一切也只不过因为一句话:“天子不喜。”

  穆成义还是太子时,好战喜功,常言征伐,时时劝父亲睿宗对西纪与乌洒开战,因此被王恩义批评“大言无当,不能体察民间疾苦。”

  因此穆成义与卫王平叛西南得胜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撤了岳丈的追封,且借卜算之故将出生不久的穆守安以“命星薄运有碍国祚”而将其母子分离,并言“亦可代朕体察疾苦”。

  当年与王恩义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副将,便是如今的清江郡王徐象。若不是他及时卸甲归田,只怕也会一起清算。

  而这“清江郡王”的封号里,除了军功还有捐募之功。徐象家族繁茂鼎盛且擅商贾,名下田产家财不计其数,平西南叛乱时捐军费、出粮草、设置义田,得龙颜大悦而对其赞赏有加。

  李栾因薛仁则之故未能获徐象一派支持,对其大有打压之势。

  无论于公于私,徐象都会对穆守安伸出援手。

  “只是吃酒可以吗,买一碗梅饮子喝吧。”把他手腕放开,吕鹤迟想去找店伙计,又被沈鲤追拽住,按在座位上。

  “没那么严重。你又不急着看信了?”

  吕鹤迟这才把信拿起来,“看是想看,也不能放着你这恩人不管,那不是太没良心了。”

  沈鲤追笑了,“听你这话,我便舒坦了。刨去过程直接告诉你吧,就在霜华洲花神祭庙。”

  “霜华洲?”吕鹤迟拆了信,里面写了道正司如何从宫观帐籍里找出石刻丹方下落所在。

  确实是从一处破败宫观内拆出来,有一喜好古物的富户见砖纹奇特华美,雕有花草、女子,便认为是上古花神图,便重金购得收在家中。后来富户捐资在霜华洲修花神庙,把此砖也一同捐了,供奉在庙里以受香火。

  “对,霜华洲,需得去渡口租船。”

  吕鹤迟立即起身。

  “霜华洲灭了水匪,出游踏青之人若过江之鲫,一船难求。”

  吕鹤迟又坐下。

  “所以本郎君提前租了一条。”

  沈鲤追慢吞吞饮完杯中之酒,好整以暇地看吕鹤迟脸上表情变幻,最后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放弃任何进一步动作,等他喝完。

  “这人情你就欠着吧,欠得多了,攒个大的再还。”他又倒上一杯,“本郎君不急着要。”

  吕鹤迟还是没说话,但眼神在说:好好好,你都说了算吧。

  沈鲤追没让她等太久,多买一壶酒与两只银杯,坐船去霜华洲。

  到了才知,霜华洲为何叫霜华洲。

  漫山遍野的梨花正在盛开,远远望去如霜华满盖。风吹过,落英如雨,覆地如雪,人间绝景。花瓣从岸上飘至船上,落进酒杯里。

  两人一时之间皆无话,直到吕鹤迟向他举杯:“春光一杯,与君共饮。”

  银杯轻触口唇,沈鲤追看她一饮而尽,纤细的脖颈仰抬如鹤。他将目光移开,也一口气把酒喝了。

  酸而微甜的杏子酒,以冰盒镇过,凉气未消,却让他心口发热。

  热到微微痛。

  霜华洲的花神庙,是安江最大香火最旺的。

  可惜被水匪占据多年,已有多处损毁,如今官府正派人修缮,要赶得上花朝节之前的祭祀。许多人都是来此处拜花神娘子,但被厢兵守着不得进入,只能在外围上几炷香。

  吕鹤迟望见有个管事的,解开钱袋想塞点钱。被沈鲤追拦住。

  他上前塞了点银子,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商人,听闻安江花神祭庙灵验,特携娘子来祭拜,不日就要回京,赶不上花朝节了,能否通融一二?

  那管事的悄悄把银子收了,“郎君且等几刻,眼下人多不好放你们进去。大约快日落时再来寻我。”

  沈鲤追谢过,拉着“娘子”寻处僻静之地,吕鹤迟低声急道:“为何给那么多?!我钱袋里有的,我能给的!”

  有三五个酩酊大醉的文士携歌伎过来,吵吵嚷嚷、跌跌撞撞地经过,沈鲤追揽着吕鹤迟往旁边躲避。

  “你那几文钱,够干什么的。”

  吕鹤迟不认同:“那也不至于给那么大一块!”

  “那怎么办,你让他找给我几文?”

  吕鹤迟打他肩膀,却给他打笑了。

  她皱眉去看那管事的平白多赚了那么多,喜笑颜开,并未注意到沈鲤追的手依依不舍地离开自己的肩膀。

  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好郎君,你下次听我的,钱不是这样花的!”吕鹤迟抬眼去看沈鲤追,言辞恳切循循善诱。他不知为何开心极了,也不调侃她计较银钱,满口答应。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救赎文  欢喜冤家  暗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