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深处走,找到一处梨花开得正艳,且左右无人,吕鹤迟把腰围解下来铺在树下地上:“你坐。”
“你不坐?”
“你衣裳金贵,我又不怕。”
沈鲤追捡起腰围,抖掉尘土还给她,席地而坐:“没有金贵到那个地步。来吧,把剩下的酒喝完。”
吕鹤迟端详着酒杯,嘟嘟囔囔:“你还不如把银杯给他……”
“快别惦记了!”沈鲤追烦了,拉住她手臂让她快坐。
没想到用力过猛,把人拽倒了。吕鹤迟栽进他怀里,沈鲤追只觉得胸口一沉,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沈鲤追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吕鹤迟很快就撑起身体,“你没事吧……?小——”刚要爬起来却又忽然凑近他:“小郎君!”
离得太近了!吕鹤迟!
你到底是女子啊,多少注意些啊!
但他躲无可躲。吕鹤迟单手抚上他的脸,“你嘴里出血了!”大约是刚才撞在一起时,头碰上他的脸,嘴唇被牙齿硌破了。
她坐起来翻自己的小药囊,沈鲤追终于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刚要去摸嘴巴,被吕鹤迟呵斥:“你不要摸!”
嘴里尝到血味了,后知后觉地疼。
她又贴过来,沈鲤追不由得向后躲,被她托住脸颊:“别动。”
“这点小伤……”
“你乖点!”
乖点。
又要给他当姐姐了。
好吧,算了。就这一次,沈鲤追决定听“她”由命。
第38章
她的眉眼,沈鲤追已经很熟悉了。可这样近、这样仔细地看,又总能看出些新来。未经修饰的眉毛里,左边一道小小的疤,右边——有一颗浅淡的痣;眼瞳幽深,所以望着他的时候,总是比别人更加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孔,他好喜欢;眼睫密且长,有一根掉落在眼尾处,她应该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了;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她肌肤算不上洁白无瑕,带着奔波的痕迹,像人一样温柔但坚韧;面庞小巧精致,鼻梁挺秀,侧脸时与额头唇瓣连成优美的线;嘴唇……沈鲤追想起在西南时,指骨上的温润触感,突然就不敢看了。无论任谁看,吕鹤迟都是个美人。他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仿佛承认了,就要同时承认心里另外一些东西,一些他绝对绝对不能有的东西。“还好伤口不大,现在止血上了药膏,你就不能喝酒了。”她说。手里的小竹签按压净布,代替手指帮他止血,仔细地擦去唇边沾染的血迹。“好了。”吕鹤迟看他下唇:“会肿起来呢。”她好像想到些奇怪的画面,忽然笑起来,“鲤小郎君,变成厚嘴唇的鲤鱼了。”“胆大包天。”他的指尖弹在她鼻梁上。吕鹤迟仿佛习惯了,收好药囊,解下腰间的竹筒,“小郎君就以水代酒吧。”“你都带着些什么东西?这也有,那也有。”她便一样样展示:这是装笔、薄册的竹笼,若是进山或可不带;净水是必须要带的,跟药囊放一起,不占地方;斧子用皮扣倒挂在腰侧,扣了皮包头裹住,习惯了以后就不觉得重了。把净水倒在银杯里,递给沈鲤追。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杏子酒,“这酒我就独享了。”江风吹过,满山枝叶簌簌作响,若轻声密语。两人不约而同顺着风的方向望过去,望见一片雪落。“小郎君。”“嗯?”吕鹤迟回头看过来,梨花落在她头上,“你……是不是就是‘沈鲤追’?”不是化名,而是你自己。沈鲤追已经不想再问“你为何这样问”,一些徒劳的逃避与诡辩,在眼前这女子的视线里,等同于无,毫无用处。沉默是他最后的挣扎。“家产之争遭遇凶杀,也是…
她的眉眼,沈鲤追已经很熟悉了。
可这样近、这样仔细地看,又总能看出些新来。
未经修饰的眉毛里,左边一道小小的疤,右边——有一颗浅淡的痣;
眼瞳幽深,所以望着他的时候,总是比别人更加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孔,他好喜欢;
眼睫密且长,有一根掉落在眼尾处,她应该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了;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她肌肤算不上洁白无瑕,带着奔波的痕迹,像人一样温柔但坚韧;
面庞小巧精致,鼻梁挺秀,侧脸时与额头唇瓣连成优美的线;嘴唇……沈鲤追想起在西南时,指骨上的温润触感,突然就不敢看了。
无论任谁看,吕鹤迟都是个美人。
他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仿佛承认了,就要同时承认心里另外一些东西,一些他绝对绝对不能有的东西。
“还好伤口不大,现在止血上了药膏,你就不能喝酒了。”她说。手里的小竹签按压净布,代替手指帮他止血,仔细地擦去唇边沾染的血迹。
“好了。”
吕鹤迟看他下唇:“会肿起来呢。”她好像想到些奇怪的画面,忽然笑起来,“鲤小郎君,变成厚嘴唇的鲤鱼了。”
“胆大包天。”他的指尖弹在她鼻梁上。
吕鹤迟仿佛习惯了,收好药囊,解下腰间的竹筒,“小郎君就以水代酒吧。”
“你都带着些什么东西?这也有,那也有。”
她便一样样展示:这是装笔、薄册的竹笼,若是进山或可不带;净水是必须要带的,跟药囊放一起,不占地方;斧子用皮扣倒挂在腰侧,扣了皮包头裹住,习惯了以后就不觉得重了。
把净水倒在银杯里,递给沈鲤追。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杏子酒,“这酒我就独享了。”
江风吹过,满山枝叶簌簌作响,若轻声密语。
两人不约而同顺着风的方向望过去,望见一片雪落。
“小郎君。”
“嗯?”
吕鹤迟回头看过来,梨花落在她头上,“你……是不是就是‘沈鲤追’?”
不是化名,而是你自己。
沈鲤追已经不想再问“你为何这样问”,一些徒劳的逃避与诡辩,在眼前这女子的视线里,等同于无,毫无用处。
沉默是他最后的挣扎。
“家产之争遭遇凶杀,也是真的,对吗?”
沈鲤追低头看杯中水,“问那么多,不要命了?”
这话一出,他几乎都能听见吕鹤迟心里的声音,“是真的”。
所以她问:“那时你多大……?”似乎是怕他不愿说,便又讲自己,“我离家时,已经十四了。”
“……十一,”沈鲤追很希望杯子里是酒,最好是烈酒,这样他便可以借酒力一吐为快。“我的生辰。”
可是他又很想清醒地说,他几乎有九分肯定,她的“胆大包天”永远会包容一切。
“沈家祖上为武勋之将,娶了官宦人间的女儿,虽比不上京中权贵,地方州府之中亦可算豪族,还自诩清流。可真要争斗起来,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其实到了父亲这一代,沈家已经算落寞,且人丁单薄,父亲就只有沈鲤追一个孩子。
也因此从出生起就将他捧在手心里,百般珍爱,寄予厚望,期待他长大后能光耀门楣。幸而他自幼刻苦,文武皆修,虽脾气骄纵,诗书六艺却样样出色,从不让父母失望。
变故是从父亲暴病而亡开始的。
年仅三十岁的家主突然离去,留下孤儿寡母与庞大家业,和一份未来的仕途恩荫,怎么会有人不心动。
“若本家无人为后,那不就轮到我家的孩子了?”
本应是他最后庇护的家族,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龙潭虎穴。中毒、落水,各种“意外”接连发生,本就体弱的母亲又因父亲离世而悲伤过度,卧床不起。
十一岁生辰,叔父们都送来了贺礼,有一张极为名贵的弓,让他爱不释手。
“四叔说,听闻新鲜鹿血可补体虚阴弱、养血益精,这就陪你去猎一头来,给你母亲!”
沈鲤追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去了。
“然后,射偏的箭先是射中了马,又射中了我。马带着我滚落山下,昏迷三天,满身血走回家时,我的棺材都停在院子里了。”
迎接他的不是开心、激动、拥抱,而是惊惶、失望、遗憾,和“下次该怎么办”的窃窃私语。
但是很快,沈家便“惊喜”地发现他虽然活着,却已经相当于死了。
“为什么?”吕鹤迟问。
“吕大夫那么聪明,你说为什么?”他把杯里的水喝掉,借此掩饰一些慌张。
吕鹤迟猜到了,“来不及救治?”
“有。但如果你是我家叔伯,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沈鲤追单手撑在地上,歪着头看她,“不会的。医官说‘尽力救治或可能行’的第二天,沈家独子‘不能留后’的消息就传遍全城了。”
从众星捧月到被按落泥潭,也不过就这一句话的功夫。
彼时崔宝盒正广收义子,时任地方官的李栾与沈父略有交情,便问他既已如此,是否愿去禁中?他便想:既然往下跌,就跌到十八层地府里去,无论往上往下,都挣个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