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吕鹤迟那一身伤,她愣了愣,话还没说先掉下泪来。
“玉娘说,若不是因为我们姐妹,吕大夫也不会遭此大难……”垂红跪下向她行大礼,“向姑娘谢罪……!”
“不可!”吕鹤迟用不上力气,吕遂愿立即把垂红从地上提起来。“这又不是你们的错!”
粮商钱表忠老早就盯上蕊儿,借李姓通判宴席召了人来,绑去给黄豹子。秦观妙才得以借机救玉娘,引来吕鹤迟。
钱表忠与黄豹子虽死,但李通判仍在,水匪几个小头目也被缉拿归案,蕊儿尸身寻回,女使落云、长风馆众人也羁押待查,人证物证只多不少。
“无论有没有玉娘一事,秦观妙都要对我下手,与你们无关。”秦观妙是李栾死士一事还没有实证,府衙暂且以水匪细作论之。
垂红泣不成声:“那也要谢过姑娘,帮我们找回蕊儿……让她入土为安,不必孤身一人做那匪寨幽魂。”
她从怀里拿出一支鎏金簪:“我们姐妹无以为报,这簪儿虽算不上贵重,还请姑娘不要嫌弃……”知道吕鹤迟不愿收,她又说,“即便我等低贱暗娼,也晓得投桃报李、有恩必偿,姑娘是江湖义气之人,定不会轻看我们,请收下吧。”
吕鹤迟双手接过,轻轻地说:“好。”
半夜三更,沈鲤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光是往那里一躺,就不免会想:吕鹤迟也曾跟他睡在同一张卧榻上。顷刻间脑子里就浮现些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连身体都燥热起来——那不是更不应该了吗?
他想把康寿揪起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瞬间又觉得自己癫了,这等事如何问人的?
白日下过雨,夜风清凉,沈鲤追便提了刀去院中练上几阵,才觉得心神定了些。只是更加睡不着了,提了灯去花园里吹风。
亭子里也亮着一盏灯。
吕鹤迟在灯火旁边发怔,手里握着一支簪。
见他来,她有些惊讶:“怎么这样晚还不睡?”
“还问我,你不也是?”
吕鹤迟笑笑,待他走过去坐下,她忽然说:“记得小郎君问过我,为何叫鹤迟。”
“亡鸦早落,仙鹤迟来,你是姗姗来迟的吉兆与好事。”沈鲤追从不曾忘过。
她又笑,笑声里却有些冷意。抬头问他:“来得晚,错了时辰,还能算好事吗?”语气中不知为何隐含讥讽。
“为何不算。对我来说,来得多晚都算。”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答得太快了,若她问“是好事还是我?”他该怎么回答?
但他的担心很多余,吕鹤迟这木头脑袋不负众望,没问。
她只是说:“我跟你去京城。”
“怎么又提这事,不是早都定了。”
吕鹤迟点点头:“嗯。我是说,我‘要’同你去京城。”
第51章
吕鹤迟跟随师父到岭南时,她以为自己是要出家的。她无所谓,十四年的人生里别的没学会,不必陷入后宅囹圄、苦苦祈求一眼回望的教训却是实实在在地吃到了。进玄门、进空门,对她来说都一样。但师父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入不了。这一辈子都入不了。”她问为什么,师父回答:“道门之道不在道门,长在天地,生在俗世,悟在红尘。你一味自苦,寻不到自己的道,生不了道心,徒增烦恼罢了。”她问师父的道是什么,师父说我道便是人入其道。她又问:“我之道在何处?”师父说:“问你自己。”便不再回答了。待她收到阿娘的手札,看到阿娘满怀遗憾地那句“毕生未能得其解”,决定踏上寻求解药之路时,师父又说:“去吧,自苦之人当有人解其苦,生障之人当有人破其障。”吕鹤迟始终不明白为何师父说她是“自苦之人”。她不是,阿娘才是啊。“毕生未能得其解”的解,是解药,也是夫君之心。阿娘一辈子都未能得到父亲真正的爱意,这难道不是她的遗憾吗?吕鹤迟自认为从未自苦,所以她也不会有遗憾。因为她从未有期待,对这世间没有,对人也没有——既然没有期待,又何来“苦”?人各有命,各有志,各有执,但她通通都没有。她只是捡拾起阿娘未得之解,踏上路途,想不负阿娘期许,做衔药之鹤,治愈微末之痛。吕鹤迟向来觉得,她不如阿娘那般热烈执着,但她至少因淡漠而足够清醒。她明白自己这样凉薄之人,于这世间走一遭,不该妄图太多机缘牵绊。就如同她一辈子都没能成为母亲的吉兆,在旅途中的每一个地方遇到的每一个人,她始终让自己游走于可以随时抽身的位置,煞罗枝说她让人伤心,吕遂愿说她总是想不要她,到如今,她已经连一条发带的承诺都无法兑现了。偏偏是这随口一句,也被人真心相待。这鎏金簪,仿佛映照着她的凉薄与懦弱,映照着她自以为是的清醒。如何戴得起。她看着沈鲤追,眉目五官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柔和许多,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如果自己前几年认…
吕鹤迟跟随师父到岭南时,她以为自己是要出家的。
她无所谓,十四年的人生里别的没学会,不必陷入后宅囹圄、苦苦祈求一眼回望的教训却是实实在在地吃到了。
进玄门、进空门,对她来说都一样。
但师父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入不了。这一辈子都入不了。”
她问为什么,师父回答:“道门之道不在道门,长在天地,生在俗世,悟在红尘。你一味自苦,寻不到自己的道,生不了道心,徒增烦恼罢了。”
她问师父的道是什么,师父说我道便是人入其道。
她又问:“我之道在何处?”
师父说:“问你自己。”便不再回答了。
待她收到阿娘的手札,看到阿娘满怀遗憾地那句“毕生未能得其解”,决定踏上寻求解药之路时,师父又说:“去吧,自苦之人当有人解其苦,生障之人当有人破其障。”
吕鹤迟始终不明白为何师父说她是“自苦之人”。
她不是,阿娘才是啊。
“毕生未能得其解”的解,是解药,也是夫君之心。阿娘一辈子都未能得到父亲真正的爱意,这难道不是她的遗憾吗?
吕鹤迟自认为从未自苦,所以她也不会有遗憾。
因为她从未有期待,对这世间没有,对人也没有——既然没有期待,又何来“苦”?
人各有命,各有志,各有执,但她通通都没有。她只是捡拾起阿娘未得之解,踏上路途,想不负阿娘期许,做衔药之鹤,治愈微末之痛。
吕鹤迟向来觉得,她不如阿娘那般热烈执着,但她至少因淡漠而足够清醒。她明白自己这样凉薄之人,于这世间走一遭,不该妄图太多机缘牵绊。
就如同她一辈子都没能成为母亲的吉兆,在旅途中的每一个地方遇到的每一个人,她始终让自己游走于可以随时抽身的位置,煞罗枝说她让人伤心,吕遂愿说她总是想不要她,到如今,她已经连一条发带的承诺都无法兑现了。
偏偏是这随口一句,也被人真心相待。
这鎏金簪,仿佛映照着她的凉薄与懦弱,映照着她自以为是的清醒。
如何戴得起。
她看着沈鲤追,眉目五官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柔和许多,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如果自己前几年认真思考和寻找“美人入夜”,说不定他此刻应该得救了。
吕鹤迟想让他活着。像每一个比她热烈温暖的人一样,所有期待都被好好回应,没有遗憾地过完这一生。
她不能再做迟来之鹤。
“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沈鲤追问,
——不是你强人所难,是我执意同往。
他知道下午那名叫垂红的女子来过,因为玉娘与蕊儿之事来道谢,赠她一支鎏金簪。虽然不晓得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那颗脑袋瓜子里一定是想了些有的没的。
吕鹤迟低下头笑,指尖摩挲着那根簪子:“斗胆想做总司使的吉兆,强取豪夺而来不算吉兆。”
沈鲤追继续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呢?”
“赚人情总比欠人情强啊。”
“你撒谎,”沈鲤追伸手从她手里夺过那根簪,“吕鹤迟,你在自责什么?因为没能亲手赠那少女发带吗?”
“……不是。”或者说,不只是。
“最好不是。”沈鲤追声音沉下来,“天性凉薄之人不会因这些事而自责,也不会经常把人情债挂在嘴边。真正的凉薄之人,压根不理会这些。”
吕鹤迟不说话。
“我不需要你成为我的吉兆,更不需要你做些什么才成为我的吉兆。”对他来说,她的存在就是吉兆,“我要带你去京城,是因为我想,我要。哪怕是大灾之凶兆,你又能奈我何?”
他把那根簪子递给她,却在她接的时候不放手。
“吕鹤迟,回答我:你为何非要成为‘吉兆’?”
康寿又出门“吃鱼”,左符问沈鲤追:“需要跟着康医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