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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_莫问名【完结】(72)

  月夜之下,一名女子戴着花环,穿着华丽的祭司服端坐祭台,她的左侧与右侧分别陈列着各六种花草,共计十二枝。花枝雕刻异常细致,除去花草与如今花朝记附会的十二花神完全不同,看起来确实很像上古花神娘娘。

  这即是“风凝月露”的原始配方。

  硕大的一张拓印,吕鹤迟已经看过无数次。

  在画像底部,标记着每种草药的剂量,炼制过程以及施放顺序。配方没有错。吕鹤迟想看到的答案,在更下面,那是它真正的用途和使用方法。

  她得做出决定了。

  立夏已过,天气逐渐热起来。

  天子生辰圣节“仙寿节”,宫中与街上都十分热闹。恩赐百官时,天子也借此名义给崔玉节赐下不少名药补品、南北奇珍,源源不断地送进府中来。高英娥见还有织锦绣品,便选个吉日,叫了京城中有名的布行来给吕氏姐妹裁衣裳。

  吕遂愿是爱打扮的,开开心心打了极为繁复的结子,中间还能坠上若干珠儿,精美异常。送给高嬷一条,也给阿姐一条。

  吕鹤迟动了心思想学,拿了许多色线去编。

  那几日,崔玉节便见到许多结子。左符手上、女使身上多了好些个这样那样的结子,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过节,问了才知是“吕姑娘送的”。

  谁都有,院中的树上都快挂上了,就他没有。

  他又不愿开口要,问吕鹤迟要不要跟他玩关扑,五百文打底,若无钱就换别的。

  吕鹤迟拒绝。

  说没有赌运,还心疼钱。

  把他气得半死,又没什么办法,安慰自己她女红不好,做得难看极了,不给就不给,谁稀罕。一整天都不给任何人好脸色。

  直到吕鹤迟晚上端药来,药碗旁边放着条长绳结:一个盘长结、一个吉祥结做主结,中间打了两个双全,一头一尾结盘扣。

  他嘴角都压不住,还要明知故问“这是何物?”

  “相识许久以来没送过你什么,等你伤好,端午出游时,若不嫌弃就带着吧。”吕鹤迟有点不好意思,“吉祥如意,福寿双全。我只能练到打这样的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就说嘛,不可能没有的。

  “不嫌弃啊,比在西南时强多了。干吗突然想起要送我东西?”

  吕鹤迟笑一笑:“大概是别有用心吧。”

  “什么用心?”

  她却又不说了。

  夜半,崔玉节醒来时,毫不意外地发现吕鹤迟的手被他抓住,害她只能靠在卧榻边上打瞌睡。

  伤势太重,热毒与剧痛频繁来临,让他很难熬,脾气也更糟糕。所有人都看出他对吕鹤迟的依赖,除了贴近私密之事,照顾总司使伤势似乎就完全落在“吕姑娘”一个人身上。

  而吕鹤迟也几乎寸步不离,除了左符便无人来劝她去休息。

  他慢慢松开手,吕鹤迟并无知觉,倚着床柱歪着头,发髻有些松散。送她的那根玉簪在头上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滑落。

  可别把她惊醒了。崔玉节急忙伸出手臂,在玉簪落地前接住它。忘记肩胛处骨伤仍未好,牵扯出一阵疼痛。

  如水瀑一样的黑发倾泻下来,流淌在他手臂上。他不敢动,直到确认她依然呼吸均匀绵长,才慢慢把手臂收回来,玉簪放在一边。

  吕鹤迟极少披发,习惯做已婚妇人装扮,为日常行动方便总是固定得很好,几乎不做装饰。

  上一次他还曾尝试帮她绑头发,这一次连绑头发都做不到了。

  崔玉节悄悄起身,把竹靠挪开,软垫全部铺上,用肩胛尚好的那一侧手臂小心揽住吕鹤迟肩膀,另一手拢起长发,将她慢慢放倒在卧榻上。

  锦被覆在吕鹤迟身上时,她都没有醒,应该是疲乏至极了。

  明明是想让她不受威胁地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才带她回来,结果好像又因为自己而整日不得安眠。

  反复发作的痛楚让他变得暴躁。

  饭食和药都不肯吃,吓得侍从不知所措。吕鹤迟闻言赶过来时,他刚控制不住掀翻了食案,让人“滚”。

  虽然往日脾气也不甚好,发狂杀人她也见过,可无论沈鲤追还是崔玉节,小郎君也好,总司使也好,他总是有骄傲又不失风度的本钱,所以唯独不愿让吕鹤迟看到他软弱无能只会发怒的样子。

  可是太疼了。

  崔玉节好像回到做试药人的时候,挣不开逃不掉,只有永无止尽的疼痛和绝望。用不到狂症发作,神志就快被一点点啃噬殆尽。

  吕鹤迟提着食案放到一边,他正用帐幔盖住脸:“你出去吧……一会儿再来。”

  崔玉节听见一声叹息,“叫人出去只会说‘滚’,这可不行啊小郎君。”

  帐幔从他手里被扯走,吕鹤迟在他身边坐下来:“都已经痛到极致,这么轻飘飘文绉绉喊出来也不解气。你起码也要骂‘这苦杀人的烂药渣滓别给老子端来,去喂给那***的***里头去!’”

  “你别气我……”

  骂得太脏了,哪里说得出口。让他以后还怎么吃药。

  “若是我痛成这样,早就把全天下都骂一遍了,你竟然忍到现在。”吕鹤迟擦去他脸上的汗,握住他的手,摸他的脉搏,“既然虚长小郎君两岁,可教你些‘吐浊余清’的爽快之事。”

  骂人就骂人,还“吐浊余清”。

  “吕鹤迟,你癫了……!”

  “你痟仔啊!”她忽然吐出一句崔玉节听不懂的话,“‘你癫了’,岭南方言是这样说的。我还可以教你白磨使部骂人的话,但如果不是惯会说的言语,骂起来反而不畅快。”

  哪来的女子要教人骂人的。可能是脑子痛得不清醒,他竟有些跃跃欲试。

  她怂恿他:“你试试。”指着屏风上绘制的游山图,挑了一个骑马踏青的官人:“跟我说:*你***的!”

  他跟着骂了。她说一句,他学一句,还会举一反三,骂到累。粗俗之语骂出去就是酣畅,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不知门外之人听来如何,大约以为总司使以前是个好看的奸佞,如今成了个好看却粗鄙的奸佞。但好歹骂完之后肯吃药了。

  对付他,她好像总是有办法。

  崔玉节盯着吕鹤迟的面容,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他重新去勾她的手指,摸过她的指骨。好希望此刻漫长,长到永无止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别离开,永永远远跟他在一个屋子里,看不到别人,永远不会爱上别人呢?

  有没有什么办法,即便自己死了,也让她永远想着自己呢?

  死后变成鬼,虽然能够缠着她不放,可是就碰不到她了。那不行。万一看着她跟别的什么郎君相爱,他会恨到化为恶兽,把那人嚼碎吃了。

  人心可真是变幻莫测又贪婪,前几日还大言不惭,要留下能够庇护她的屋檐。一旦夜里看她安睡时,就什么都“高风亮节”都没有了,催生出满腹卑鄙阴毒的念头来。

  他舍不得死,不甘心死了。

  若是没有风凝月露,若是没有这么短命,他或许可以——

  吕鹤迟从软垫上撑起身体,崔玉节正坐在旁边,垂着眼睛看着她。

  何时睡着的?她不记得。

  烛火熄了,天色暗,月色掩在云后,不知是几更天。她伸手去摸崔玉节的额头、脖颈,“不那么热了。还疼吗?”

  他摇摇头。

  “会口干吗?让人准备热茶。”

  他又摇头。

  “饿吗?你晚膳没吃就睡了。”

  他还是摇头。

  “不吃也不喝,真是难伺候的小郎君。”吕鹤迟把拖到地上的锦被重新放回卧榻,伸展下腰背。她歪着身体睡着,脖子疼,腰腿也疼。

  “……又不叫总司使了?”他轻声说,把发簪递给她。

  “不是你说不让叫的。”吕鹤迟伸手去接。

  “什么时候……?”

  吕鹤迟的动作忽然停顿。

  “什、么、时、候?”夜色里,崔玉节的面容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只有齿缝里压低的声音透出一丝急切。他手里的发簪转回掌心,连同她的手臂一起向他拉过去。

  吕鹤迟人生中很少有如此惊惶的时刻。

  云散月出,格窗里透进光来。

  即便拼命克制,崔玉节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了,轻声说:“那天晚上不是梦。”他没有反问。

  手掌探到她颈后,手指里卷着她的头发,一点点按压上后脑。崔玉节没什么表情,吕鹤迟却在他眼中看到山峦崩塌前的预兆。

  心跳得很快,逃吗?不逃吗?如往常一般说些什么,然后不在意地揭过——

  颈后的手掌蓦地用力,嘴唇再次贴在一起。

  他缓慢而认真地确认,这是“梦中”曾吻过的人:“我亲了你,而你没有躲。”

  吕鹤迟张了张嘴,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只是徒劳地让他觉得她其实有话可说,有理可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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