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晚了啊。”吕鹤迟的笑容有些狡黠,“康医官与他相识多年,应该晓得他心软得很。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用这种方法得解药,他会把炼药房都给你掀了,再把风凝月露给扔河里,死也不会让我做的。”
康寿整整衣袖,揖了一礼:“我替总司使谢过吕姑娘。这本不应该是你来做的事。”
“错了,只有我才能做。”
吕鹤迟扶着墙壁站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晃,眼神却锐利:“请康医官务必答应我,若还不够解他身上之毒,鹤迟依然可以受药——却绝不能让其它女子遭此难。”
上古先民认为孕育生命、坚韧包容的女身方可通天地万象,承受灾厄病痛而不死,带来新生,若地之母。所以部落多以女子做祭司、巫医,服用大量药草与天地沟通,占卜时运吉凶,兼且治疗伤痛。
风凝月露便这样在无数偶然与尝试之中诞生,又在无数死亡与强迫之中被验证。
只有少数女子可熬过痛苦的共生,以自身血肉滋养出灵丹妙药,成为治病解毒的巫医。因过于稀少和珍贵,她们逐渐成为首领与君王身侧的医者,药方也以继承形式被保留下来——“美人入夜”的传说,发狂的君主、逃亡的美人,都被细细地保留在石刻之上。
吕鹤迟之所以笃定自己可以,是因为她比崔宝盒的义子们,更早一步做过父亲的试药人。也许其它女子也可以,但她不允许。
“无论至毒还是神药,风凝月露都该绝于世上,再无此方。”
第64章
崔玉节又做梦了。模模糊糊的宅院里,飘忽扭曲的人影来来往往,窃窃私语。可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并非是他那极强的耳力在这里不管用了,而是他无法“听懂”,与其说是人语,不如说一些含混不清的情绪、语调。他听得出是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哭。一个小小少女从他身边经过。很奇怪,只有她的模样如此清晰,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大约六七岁的年纪,脸蛋玉润可爱。她找了个安静地方坐下,双手拧开一个小瓷罐。那双手可能刚碰了什么毒物,手指头发红、起了很多疹子,所以打开盖子这件事有点难。但她还是打开了,自己给自己抹药膏。一边抹一边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有人影从她面前匆匆飘过,她的眼睛跟着对方,叫“阿娘!阿娘我刚才——”人影仅有半刻停顿,说了什么又飘走了。她重新坐下,自言自语:“没事的,那就下次吧。”她继续抹药,抹完了还吹一吹,然后摊开手掌仰起脸。眼圈红了,嘴巴扁一扁,泪光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啊,要哭了。可是没有,她竟然忍住了,吸气,眨眼,再吸气,再眨眼——崔玉节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直到泪意完全消失,她便再度垂下头,小心张开十个手指头,把瓷罐盖好。崔玉节看不得这个。他从小到大骄纵嚣张,嬉笑怒骂半点不藏。哪怕到崔宝盒那里也是万事出风头,喝再多风凝月露、受再多折磨都拧不过他这个性子。所以他也不明白,忍耐是个什么好东西吗?忍了不舒服,让人看了也不舒服。“你就哭啊!”他不耐烦地说,“追上去,那不是你阿娘吗?到她面前,哭给她看。”少女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个人。崔玉节不喜欢小孩子,但也不好乱发脾气,蹲下来瞧着那张脸蛋,越看越觉得眼熟:“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少女不回答,好奇且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问道:“你从哪儿来?长得这样好看,你不是人吧?”小丫头,你自己听听,这是好人家姑娘会说的话吗?“你是精怪!人不会长这么好看的,你是什么变的?狐狸?蛇…
崔玉节又做梦了。
模模糊糊的宅院里,飘忽扭曲的人影来来往往,窃窃私语。可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并非是他那极强的耳力在这里不管用了,而是他无法“听懂”,与其说是人语,不如说一些含混不清的情绪、语调。
他听得出是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哭。
一个小小少女从他身边经过。很奇怪,只有她的模样如此清晰,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大约六七岁的年纪,脸蛋玉润可爱。她找了个安静地方坐下,双手拧开一个小瓷罐。那双手可能刚碰了什么毒物,手指头发红、起了很多疹子,所以打开盖子这件事有点难。
但她还是打开了,自己给自己抹药膏。一边抹一边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
有人影从她面前匆匆飘过,她的眼睛跟着对方,叫“阿娘!阿娘我刚才——”人影仅有半刻停顿,说了什么又飘走了。
她重新坐下,自言自语:“没事的,那就下次吧。”
她继续抹药,抹完了还吹一吹,然后摊开手掌仰起脸。眼圈红了,嘴巴扁一扁,泪光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啊,要哭了。
可是没有,她竟然忍住了,吸气,眨眼,再吸气,再眨眼——崔玉节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直到泪意完全消失,她便再度垂下头,小心张开十个手指头,把瓷罐盖好。
崔玉节看不得这个。
他从小到大骄纵嚣张,嬉笑怒骂半点不藏。哪怕到崔宝盒那里也是万事出风头,喝再多风凝月露、受再多折磨都拧不过他这个性子。
所以他也不明白,忍耐是个什么好东西吗?忍了不舒服,让人看了也不舒服。
“你就哭啊!”他不耐烦地说,“追上去,那不是你阿娘吗?到她面前,哭给她看。”
少女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个人。
崔玉节不喜欢小孩子,但也不好乱发脾气,蹲下来瞧着那张脸蛋,越看越觉得眼熟:“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少女不回答,好奇且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问道:“你从哪儿来?长得这样好看,你不是人吧?”
小丫头,你自己听听,这是好人家姑娘会说的话吗?
“你是精怪!人不会长这么好看的,你是什么变的?狐狸?蛇?蝙蝠?”
说话一会儿好听一会儿不好听的。这腔调到底像谁,如此让人来气?
“你管我是谁呢。大人问话,小孩儿乖乖回答就是。”他想了想,又说,“你要叫我郎君哥哥。”
少女站起来行了一礼:“郎君哥哥。”
崔玉节很满意,心情好多了,握着她两只小手:“这是怎么了?”
她把手蜷起来:“没事的。”
“大人问话,小孩儿乖乖回答!”
“郎君哥哥”脾气好与坏,真是转瞬之间。她瘦巴巴的身体缩了一下:“阿弟发现猫爪草,我去抓了一下。”
“你阿弟发现猫爪草,你去抓了一下?”小孩子讲话,逻辑可真是乱七八糟的。
“他是小孩子,不认识它有毒,所以我不能让他碰。”
崔玉节毫不客气地哈哈笑起来,“他是小孩子,你就不是了?”
“我是姐姐啊。”她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有点生气,“是阿姐,是长女,上头没有阿兄。”少女忽然长大了些,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她继续说,“家里已经很乱了,药局也出了事。母亲忧思过重,不能再劳神,我得想想办法……”她望着远处,微微蹙眉,“她快撑不下去了,我应该让她——”
她苦笑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崔玉节:“我不是阿娘期待的那个人,所以我——”
她又长大了一点,后面说的话也变成崔玉节听不懂的东西了。
那是一张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容,浅浅笑着的样子,波澜不惊的样子,平静到让人生气的样子,崔玉节就算是瞎了,都看得出来她是谁。
“吕鹤迟……?”
崔玉节倏然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康寿的脸。问他:“醒了?可有何不妥?”
“第一眼看见你就很不妥。”他翻身坐起来,“我何时睡着的,睡了多久?”
康寿给他切脉,又去查看胸口的青黑脉络——向脖颈延伸的部分淡了一些,有效!果真有效!但康寿不敢表露,只是一边收起针包一边说:“换完药,刚施针时你就睡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把解药代替原有伤药,已在他身体里随血脉运行两个时辰。只是他中毒颇深,需要多少次给药才能完全解毒,仍未可知。
从入夜到天微亮,这是崔玉节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久最香甜的一次。
竟然梦见吕鹤迟了,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端着姐姐的架子了。
“她怎么样?”
“再有三两天就回来了。只是口头审问,无人对她动刑,饭食都是我亲自送过去的,无需担心。”
“还要再两三天?天子都应了!他京周府好大官威!”
官威再大大不过你,催命符一般一日数问——可是康寿不敢多嘴,收拾完赶紧走,去给吕鹤迟送药,顺便告诉她解药起效了。
今日除了康寿,还有位“故人”随他前来。
帷帽下的容颜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波光流转:“久见了~吕大夫。”嗓音带些嘶哑之音。“从安江一回到京城,就听说你为了男人命都不要了,给妾身急得呀~立刻就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