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鹤迟的性情,拂开万年不变的浅笑与看似好脾气的淡然后,能看到的是对世事不抱期待的冷漠,若把这一层再剥开,却又能发现她永远只对亲爱之人无尽付出的炽热心肝。
如果不是一同经历这么多事,崔玉节永远也不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现在他同她之间又更亲密一层,便发现吕鹤迟在这情热之中,展露出只有此刻才能被发现的凶暴之性——她在生气,但她又想欢好。
便淋漓尽致地体现在每一次爱抚之中。
浅尝辄止的亲吻很难满足初识云雨滋味的两人,崔玉节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用来保持从院中到卧房时两人都衣冠完整,关上门那一刻才彻底崩毁。
吕鹤迟也是在这时开始暴露出“本性”。
人如其名,像一只准备捕食的鹤,因崔玉节几次三番词不达意的逃避而十分不满,终于决定不再忍耐,对他展开狩猎。
她坐在崔玉节身上时,盯视着他的眼神,仿佛他这尾鲤鱼稍有不慎,就要被她一口衔起来吞入腹中。
“吕鹤迟……你可真是哈哈哈……呃!”
他只表现出一点渴求,她就把他衔得死死的,控制着他的进与退,连摆尾都要经过她的恩准。
崔玉节双手沿着她的腰腹向上,以掌心反复勾勒她的身躯起伏,直到抚上面颊时,被吕鹤迟歪过头咬住虎口。
崔玉节“嘶”地现出痛苦神色,她看了却高兴。咬完了才放开:“我说了……小郎君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
崔玉节单手撑起半身,改变姿势反客为主:“这话也该我对你说……吕鹤迟,别忘了你是怎么待我的!”分离再重新结合,吕鹤迟低低地呻吟,被他抵着额头问,“需要我一桩一件细细数来吗……?”
数好的还是不好的?吕鹤迟当然没问。他便混在一起说了。
从西南长山寨的药局、白磨使部,数到安江霜华洲时,句便不成句,只余时而重叠时而交错的声息,起落不定。
傍晚重新掀开帐幔,洗去一身黏腻,崔玉节才回到自己院中。
正打算稍后与吕鹤迟一起用饭,没想到她先来了,二话不说推着他进卧房,又上卧榻——崔玉节不免有些吃惊:还来?早知道不沐浴了。
然而吕鹤迟低声问出石破惊天之语:“你们何时于宫中动手?”
卫王穆成礼在京中宅邸的东小门,被一位菜贩叩响了。
挑着两筐蔫巴巴菜蔬,遮阳斗笠扣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露在外面的下巴光洁无须。
“今日送过了,怎么又来?”
“殿下指名要的,还给了咱字牌。”他一伸手,翻出一块玉牌来。
“何时有过字牌啊?我怎么不知。”虽然半信半疑,门房还是决定开门查验。
门刚开了一道缝,利刃便插入缝隙,门房惊吓之间向后躲去,那刀柄随之一转,身影便迅速推开小门闪身入内。
东小门重新被关好,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崔玉节用虎口被咬出牙印的手掌捂住吕鹤迟的嘴,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说什么疯话!”
吕鹤迟暂时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看。
她知晓淮王暗中争夺东宫之位,所以断定各方人马会趁此时引发争端。崔玉节虽然知道瞒不过去,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敢想到这一层。
吕鹤迟“胆子大”这事,他已经说腻了。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握住:“你能做得我就不能说了?不管你选谁,都要记得你的命是我的。”
她身上还有刚沐浴完的香气,拇指在他掌心摩挲。
崔玉节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情景,与心爱之人耳鬓厮磨,一同坐在卧榻上密密私语——虽然是如此不得了的私语。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有,便自欺欺人地认定情爱毫无用处,只会牵绊成大事者的脚步,所以他从不想要也从不羡慕。
可现在他有了。怨侣又如何,怨侣也是伴侣。
他刚刚想的是什么呢?
宦官也是可以娶妻的,大事完成,若是没死,向新天子要个赐婚吧。
崔玉节低声笑起来:“那我问你,你想要谁做天子?”
“有什么区别?”吕鹤迟说,“你选择谁,难道是因为谁有明君之姿?他们争夺储位,有谁又是真的为了黎民百姓?”
是啊,这一路走来,她比谁都更厌恶权力斗争。
崔玉节偏偏说:“我想选,是因为我能选。因为我是能插手储位的佞臣,谁让我高兴我就选谁。”他凑过去亲她嘴唇,“吕大夫让我高兴,那我就选吕大夫。”
“你休想蒙混过关!”吕鹤迟狠狠抽了他一下。
崔玉节抚摸着被打痛的手臂:“哎呀呀,到底是谁最近如此爱发脾气。”趁吕鹤迟抬手又要打,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贴着她耳朵说:“天子一定得死。”
刚要挣扎的吕鹤迟一时间不动了。
“重要的是,他何时死,如何死。”他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丹毒爆发太突然,没有给我让你安全离京的时间。你可能真的要跟我死在一块儿了……怎么办呢,怨我吗?”
吕鹤迟毫不迟疑地说:“怨还是要怨的。既然如此,那就更可以放手一搏了。”
崔玉节无声地笑,身体的颤动传达给吕鹤迟。他的耳语继续从耳边传来。
天子发丹毒虽然秘而不宣,但后宫早晚会知道。久不立太子已经引发皇后不满,她与李栾为让二皇子顺利继位,那天子最好就此一命呜呼。
所以吕鹤迟的药方和解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效”。
“直卫司的手伸不了太长,他们二人若想在宫内杀你,我未必拦得住。”
崔玉节不能冒此风险,早一步将此事告知李栾密谈合作,以直卫司之能换一个女医的命,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是此举就等同于背叛了淮王。
“天子骤然病重,未来得及留下任何圣旨、口谕,后宫又不得干政,这是令李栾欣喜若狂的绝佳机会。他身为当朝宰执可名正言顺召百官,与皇后集议,立储二皇子。”
但他身上还背着御史台与卫王弹劾,秦观妙也在卫王手中,枢密使又与他向来不合,立储这个过程恐生意外。
天子若病愈康健,李栾或者仍然可以靠推进战事斡旋一阵,一旦最后的利用价值没了,天子必然清算。
二皇子顺利入主东宫,继承大统,是唯一能够保全他的计策。
解药既已生效,李栾的时间就不多了。他必然孤注一掷,选择最危险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杀天子,矫诏。”
有崔玉节与直卫司协助,他胜算更大。
“但是你会死的……!”吕鹤迟说道。
无论最后谁坐上皇位,崔玉节都一样是两边不讨好,最先被清算的那个人。
“哎呀,这么担心我啊。”
他不以为然地笑,吻她嘴唇,手掌抚摸脊背,慢慢就向下而去。
“所以我就如吕大夫所说,放手一搏。”崔玉节在吻的间隙之中说,“明天起,你暂且住到落羽观去。我要——”
后半句淹没在唇舌之间,吕鹤迟没有听清楚。
所以她强行结束这个吻:“不要话只说一半,你不说全,我便让你看看,吕鹤迟真的任性起来是什么样子。”
崔玉节仔细看那双眼睛,她好像在说:在崔府内尚且拘着些,出了崔府,你可管不着我了。
“好哇,你吕鹤迟打算干什么?说来听听。”
“托你总司使的福,我这江湖走方医也认得几个京城官人了。”吕鹤迟停顿一下,“已经烧了一个宅子,再‘烧’几个也无妨,看你我谁先把谁连累死。”
崔玉节放开她,哈哈哈哈地笑着躺倒:“走方医大闹京周府!”
吕鹤迟单手撑在他身侧,一手去摸他的脉搏。等他笑完了,轻轻地问:“我若说了真心话,小郎君接得住吗?”
崔玉节的笑容逐渐敛去。
他还在怨恨她呢。越爱,越怨恨,越不敢听她的真心话了。
他会变得软弱,会害怕任何一点破坏眼前黄粱美梦的细微变故。
害怕她拥有的力量,会让他一无所有,让他胆小如鼠,让他逃避曾经趋之若鹜、不顾一切手段都要达成的终局。
“你怨恨我。”他说,“怨恨我的自作多情,强取豪夺。”
吕鹤迟微微一笑,俯身看着他:“我的血肉不是随便给的。我会要你百倍千倍地还给我,差一点儿都不行。在这之前,你都不能死。”
崔玉节吐出两个字来:“毒妇。”
“毒妇”回道:“佞臣就活该被毒妇敲骨吸髓。”
第二日,“闻氏女”脱离奴籍,被赶出崔府,于京郊道观落脚。
同日午后,一名叫做言风的道人,前后敲开了两扇宅邸——卫王府,枢密使薛宅。
第73章
送吕鹤迟出府的人是高英娥,摸一摸她的脸,低声说:“好孩子,照顾好自己。”待她身影远去,高英娥回去主院见崔玉节:“都安排妥当了,少主人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担心府中。”“高嬷,此次凶险不同以往,你也不能留。”崔玉节已经准备了马车和护卫,送她回乡下老家避祸。高英娥拍拍他的手背,“我走了,再把家仆女使都遣散了,这偌大个宅邸怎么办?若如你说得那般凶险,天涯海角都躲不掉。”崔玉节何尝不知呢?他和吕鹤迟皆身在漩涡之中,走脱不得,尚且能彼此拉扯着搏一次,可是高嬷怎么办,她本就不是局中人,却是最有可能被自己拖累的无辜之人。“老身活到这么大岁数,荣华富贵也享了,也代你母亲看你长大了,还看到你有了心爱之人可互相托付,足矣。”她招呼女使传饭,与崔玉节一同用早膳,“况且,我可不觉得要避呢。吕姑娘是你命中的吉兆啊,一切都会成的!”“吉兆”吕鹤迟一入落羽观,便写了两封“拆字命批”,请言风师兄送去卫王府邸与枢密使薛仁则府。卫王不信这些道人,门房也不给言风好脸色,要轰他走。可言风浑不在意,说:“在西南长山寨,我那外门小师弟骂过卫王身边一位副将。她觉得对贵人有愧,便求祖师爷给贵人批字,还请这位贵人收下。”“那你送到王府来做什么?”“副将有难,统帅受累。她从崔氏府上来,深有所感。”言风施了一礼,“贫道落羽观言风,一会儿还得跑一趟枢密使薛府,军爷不如看在贫道跑腿儿的份上,捐些香火钱?”“崔氏府上、枢密使薛府”——即便半信半疑,就因为这个人人喊打的“崔氏”,那将命批还是被送到了穆成礼手上。匡瑞听闻立即来到王府,看韦昭宁与卫王都眉头紧锁,便夺过来看那张批文:“从匸从王,匸隐弓藏弩之象,内蕴十八子刀兵气,王藏于匸,主君臣有隙;左玉右耑,玉碎一点再添木,言丝相绞,谋于密而显于乱。日入至日出,金戈大起,白玉需助。”他看半天没怎么懂,但怎么看批文说得都不是好事,便骂道:“那女医实在不地道,骂老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