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揣着手坐在上首,咂了咂嘴巴,有些想蝗虫的滋味了,今年勃海及其周边地区农田里翻出来的蝗虫卵不多,都集合到她这儿来了,她挺喜欢吃,生吃脆脆的爆浆,炸着吃口感也好,带着油脂的虫类蛋白质给她香得很迷糊,但她同时也很认真地听着底下人扯皮,听了半晌她觉得还不如抓一把虫卵吃着听着呢。
这边封时正在拉偏架,高若占上风的时候他就坐着看,高若说不过那起子年轻人了,他马上开始故作理中客,“哎呀哎呀,当着主君的面不要吵,我来说句公道话,要我说这个会盟来攻属实有些异想天开了,不说魏朝那边付不起粮草,就是诸侯自带粮草过来,除非能借道西北,否则从哪里来攻?常山郡已经重兵驻扎,而且易守难攻……”
苏起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也开口加入战团,“为何不可能自带粮草来会盟?士卒在地方上就不要吃用?借会盟为名过境,进可以劫掠巨室,退可以强夺百姓,再讨一个王朝正封,胜则养名气,败也可以寻个强力主家货与主家。”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陷入了思考,是、是这样的吗?
之所以没想到那么多,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像胶东那边山匪海盗遍地,尤其是高若,郡守做久了,从来没换位思考过,站在那些小反王的立场上,可能这些小反王本身就是靠着烧杀抢掠起势的,魏朝那边的讨伐令有用吗?
有!
王澈伸手敲了敲桌案,示意众人噤声,他也没像其他人那样,起身才开口,而是安坐在席位上,等众人都安静,朝他看来,这才说话:“不必讨论这些,诸位看地图,自洛都开口处向巴蜀与长沙的扇形区域内,其中大小诸侯几十路,不破我方,如何扩张?要商议的不是会不会,而是如何应对。”
中间其实摆着地图来着,林一的习惯,开任何会议都喜欢摆地图,这下众人顺着他的话看去,那一大片扇形区域有名字的,益州和荆州。
州这个范围是非常大的,益州下辖八郡一百三十多个县,荆州下辖七郡一百多县,加起来两州之地有二百五……就那么一说,差不多二百五十个县哪。
残破的王朝发出了最后的龙吟之声。
众人都有些震撼,林一则是抓了抓头发,问道:“就是说,大战要开始了?今年春耕赶得完吗?”
王澈这倒是笑了,“盛夏易生疫病,应当会在秋时会盟,不光赶得上春耕,也许还赶得上秋收。如今之计有两条,正名与联盟。”
林一细听他放屁。
“魏帝否决主君的身份,是要否定主君的理法地位,总有愚人无知人云亦云,反而愚人是大多数,我们不要在和亲公主这个身份上纠结反复,接下来甚至都不必给主君找个出身,直接宣扬主君天命在身,乃神鸟降世,再请方士散布一些魏朝气数将尽的说法,我们把战线拉到神话这边来。”
“其二联盟,如能和西北联盟,或许能够直接打灭魏朝,分吃干净,但是不易。其次陆行,江东联盟一盘散沙,恐怕战力不足,但是与江东联盟至少能够保证后方安定,将江东的兵拥在身侧,许以利益,或许可行。”
王澈说到这里,笑了笑,说道:“当然,拉西北下水嘛,魏朝那边不是说主君杀了公主冒充身份吗?不必自证,直接散布消息,江骋昔年送嫁,见色起意轻薄公主,公主含恨自尽……”
林一敲敲桌子,“别扯这个,叶家旧部都知道怎么回事,除了脏手没好处。”
其实是有好处的,但是王澈知道林一不想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就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除了最后那点缺德内容,剩下的林一全盘听从王澈的计谋,组织了个使团往江东去找陆行联盟,苏赫忽律为主使,另配了崔元为副使,当然谁都知道副使才是干实事的,主使是个身份象征。
四月末,见西北这边迟迟按兵不动,魏帝萧宏果然是个按表走的,发布讨逆令,号召天下诸侯前来会盟,讨伐林贼,响应的也的确多是益州荆州两处的小诸侯,多者万余兵马,少的百十人就能凑一路。有的甚至还套了大车带了些地方特产,不能白来,顺便卖货,这是比较务实的一批。
上万兵马的诸侯打着奉天讨逆的名头过境,世族巨室少不得出些路费,偶尔拉壮丁抢民女都算是良善的了。有的直接就是山匪凑热闹,去不去的两说,反正爷是奉令去洛都会盟的,今天搁这儿就要睡了你家女娃,吃你家缸里的麦子,睡你屋头的床!咋,还能闹大了?
真的闹大了,五月过半,南阳郡发生了一起屠杀。
南阳郡乃是魏朝下辖县最多的郡之一,全郡下辖三十六县,所以历来就是世族林立,人口众多。也正因为青壮多,所以这趟奉天讨逆,南阳郡去了十几拨人,三千五千的有,二百五百的也有,在隔壁南郡一支千人队赶来时,邓县的下河村正好少了几十个青壮,都跟着村长家老二上城里集合去了。
那支千人队本身就是土匪居多,见村中多妇人少青壮,马上起了歪心,连村长久病的婆娘都没放过,老头孩子全打死,女人用绳子捆着双手拖着走,当然不会一直带着,人能饿多久就带多久,饿死了拉倒,粮草是不可能分给她们的。
这支千人队脚程还算快的,正好赶上下河村青壮所在的那支讨逆军,一见到面还有说的?村长家老二看到自家老娘和新媳妇儿都被捆着走,眼珠子顿时红了,一个村子的年轻人也都红了眼,两方直接在南阳就打起来了。
南阳这边人口多,而且青壮汇聚,听说有南郡的军队来屠村抢人,顿时讨逆也不讨了,一拨拨人冲过来就动手,接下来还有南郡的兵马想过境?门都没有!
世道乱,见过血的年轻人总是不安定的,五月末的时候,就有南阳军以报仇为名去屠南郡的村子了,邻居往往能发展到世仇的重要阶段就是你给我一下,我也还你一下,几个回合下来就成了世代血仇。
除却南阳,还有不少诸侯过境之地也在发生一起起血案,有的起初是劫掠,但只要打破了第一个村民的头,接下来就不再有顾忌了,未必是想搞屠杀,但只要有第一个人动手砍杀了阻拦的青壮,尝到了尸体边上摸钱串,不必费事抢夺的甜头,第二次的时候就会“熟练”许多,第三第四次,就会以杀人为勇武的证明,甚至排挤不杀人的同伴。
人不能染上同类的血,一旦染上就会生病,疯病。那种心绪就像是疯马拉车,车轮滚滚向前,除非撞上南山,否则是回不了头的。
被三大反王压制了两年的乱世,在末路王朝最后的呼唤声中,还是回归了血腥的本质。
第159章
盛夏时节,大会诸侯。
林一从泰山郡出发,过鲁郡、定陶、陈留,也来会盟。她带了约莫八千人,队伍多青壮,骑兵三百,步兵披甲,这趟出来身边带着崔殊和呼兰霍兰,还有一名女将金玉兰。
金玉兰年纪在三十上下,很是爽快健谈,从军后不久就因为剿匪有功连连升迁,在不打仗的时候,林一军中升迁也是按人头数来的,金玉兰按雪域的带兵习惯,算是五百兵主,说明她剿匪的数目要等于这个数字。
呼兰霍兰和崔殊不是很熟悉,他对不熟悉的人就一个词,沉默,于是一路上少有回应,崔殊话多,正和金玉兰解释这趟的目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主君曾经孤身一人来到胶东,打下整个胶东,但是如今是诸侯会盟,鱼龙混杂,指望从别人的队伍里拉人头充军,自身是要有资本的。”崔殊很和善地说道。
“八千兵马正好,适当的装备优良,以显示实力,主君不惯劫掠,所以我们带上粮草辎重慢慢走,而主君是女子的事情天下皆知,突然出现一路从未听说过的小反王,又是女子之身年龄近似的话,会很容易惹人怀疑,所以需要主君披战甲铜盔,扮做男子英姿。”
林一从前头回过头瞅崔殊一眼。
自家缺德军师平时话虽然也不少,但和陌生的将领说这么多话,也有一点点奇怪了嘎。
金玉兰却是一身的慈爱母性,看着林一又回身过去的背影,啧啧赞叹道:“我们大王真是做女儿也美,做男儿也英武,我家诗诗就是年岁小些,要是合适,大王又真是男儿的话,这个女婿真是抢也要抢到手的。”
对于金玉兰母女的事,崔殊也知晓一些,他略压低声音问道:“江骋也是英雄豪杰,金大姐怎么看不上他?”
金玉兰连忙摆手又摇头,不说妾不妾的事,谁家好人一年娶十四个侧室偏房,每家还夹带两三个陪嫁娘子呀?真把后宅当后宫了,更何况那江骋后宅里才出过事,除了那脏心烂肺的东西,哪个做父母的舍得把娇娇女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送。
她这是还没从年岁尚小的宋诗诗那里听闻江骋一心一意守着正妻睡觉的事呢,要是知道,马上脸色更难看:必是个硬不起来的货色,专门祸害好姑娘。